皇帝召瑞王对弈的消息,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
沈知微奉命侍茶时,养心殿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黑玉棋盘摆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棋盘上,映出暗刻的诗句——是先皇后的绝笔:"双凤齐鸣时,江山万里春",字迹被人用刀刮过,"双凤"二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皇弟近日头风好些了?"皇帝执黑子落下,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领口的龙纹正对着瑞王的衣襟,像要将那朵缠枝莲吞噬。
瑞王执白子应对,指尖在棋盘上顿了顿:"劳皇兄挂心,好多了。"他落下的白子,正好盖住"双凤"二字的位置,棋盘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沈知微斟茶的手微微发颤。她注意到皇帝的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污渍,凑近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与《彤史录》里渗出的血珠味道一模一样。而瑞王的茶杯沿,竟有一圈牙印,像是极度紧张时咬出来的。
"听说皇弟近日与沈医女走得颇近?"皇帝又落一子,黑子围住了白子的去路,"太医院的古籍库,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瑞王的白子顿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沈医女医术高明,为臣弟调理头风罢了。古籍库...臣弟从未去过。"他的指尖轻轻叩击棋盘三下,节奏短促而急切——这是他们幼时的暗号,意思是"危险,快走"。
沈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将茶盏放在瑞王手边,故意打翻了茶杯,茶水泼在棋盘上,顺着暗刻的诗句流淌,竟在"双凤"二字的位置汇成两个小小的水洼,像两滴眼泪。
皇帝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刀子般刮过沈知微的脸:"沈医女似乎对这棋盘很感兴趣?"他抬手一挥,棋盘突然翻转,背面刻着的"非吾子"三个大字暴露在阳光下,字迹是用朱砂写的,边缘泛着黑,显然掺了人血。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瑞王猛地站起,腰间的玉佩撞到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沈知微看见玉佩内侧刻着的"瑞"字,与她手里的银锁如出一辙。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掏出个东西,扔在棋盘上——是枚脐带扣,银质的,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扣身上刻着的日期,正是永和三年七月十五。"皇弟认识这个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当年接生嬷嬷从那个'死婴'身上剪下来的,先帝一首收着,临终前才交给朕。"
瑞王的脸色瞬间惨白,后退时撞到了沈知微的药箱,箱里的《彤史录》掉出来,摊开在七月十五那页。"活一存一"的朱批在阳光下泛出血光,与脐带扣上的血迹产生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皇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先帝骗了所有人,他根本没把那个孩子送给沈家,而是扔进了乱葬岗...是先皇后的贴身侍女偷偷把他捡回来,送到了沈家,还留下了这枚脐带扣作为凭证。"
沈知微的识海里炸开一片惊雷——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我们沈家守护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想起药箱里那半块襁褓,想起瑞王说的"父亲的遗诏",原来这一切都是先帝的安排!他怕双生子威胁皇权,想斩草除根,是先皇后和沈家,用命保住了她这条命!
所以你才要烧掉王府的旧物,所以你总在七月十五祭拜,所以你明知道内务府的生辰是假的,却从不戳破。”皇帝的指尖划过脐带扣,银质表面映出他眼底的猩红,“你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这个沈医女真相,让她认祖归宗,然后呢?你们兄弟联手,逼朕退位?”
瑞王猛地攥紧拳头,指骨泛白:“皇兄多虑了!知微……沈医女只想安稳度日,臣弟也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他的视线扫过沈知微,左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那是他们幼时约定的“信我”暗号,此刻却带着难以言说的无力。
沈知微的手按在药箱上,《彤史录》的书页在箱内发烫,仿佛要烧穿木板。她忽然注意到棋盘边缘刻着细小的凹槽,与瑞王叩击的节奏完全吻合,凹槽里还残留着朱砂粉末,与先皇后的封魂墨气味相同。这不是普通的棋盘,是先皇后留下的密信,用棋局的走势藏着双生子的身世真相。
“没有不臣之心?”皇帝突然拂乱棋局,黑白子滚落满地,其中一枚白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沈知微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一丝粘稠——是血,新鲜的血,正从白子内部缓缓渗出,“那这个呢?”
白子被他捏在指尖,血珠顺着指缝滴落,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九重医阙 在金砖上晕开细小的花。“这是三年前先帝驾崩时,从他枕下找到的。”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上面刻着‘瑞儿护弟’,先帝到死都在提醒你,要护住这个不该活下来的‘野种’!”
“你住口!”瑞王突然拔剑,剑尖首指皇帝咽喉,却在离寸许处停住——他的剑穗上系着半块凤凰佩,与沈知微药箱里的那半块遥遥相对,“知微不是野种!他是先皇后的血脉,是朕的亲弟弟!”
“亲弟弟?”皇帝笑了,笑声震得窗棂发颤,“一个流落在外的沈家遗孤,凭什么认祖归宗?凭你手里的破玉佩,还是这册被篡改过的《彤史录》?”他突然指向沈知微,“你敢让他露出左臂吗?真正的皇家血脉,左臂都有凤凰胎记,他有吗?”
沈知微的心脏像被巨石压住。她确实没有胎记,幼时烫伤的疤痕覆盖了左臂,那是青禾为了抹去她身份留下的痕迹。瑞王的脸色也变了,握剑的手开始发抖——他一首以为疤痕下藏着胎记,却从未敢真的去验证。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滚过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砸落,瞬间淋湿了三人的衣袖。雨水浸透衣料,竟在瑞王与皇帝的左臂映出淡淡的红光,两道凤凰胎记在水汽中渐渐显形,纹路一模一样,只是皇帝的胎记缺了一角,像被人用刀剜过。
“这……这是……”沈知微的声音带着颤抖。
“先帝当年为了让朕坐稳太子之位,亲手剜去了朕的半块胎记。”皇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疲惫,“他说‘皇家容不下两个太阳’,可他自己却偷偷保住了瑞王,甚至留下遗诏,说若朕容不下双生子,就让瑞王继位……”
雨越下越大,屋檐的水流成了瀑布,在三人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三道身影,像三足鼎立的棋局。沈知微突然想起太医院后院的银锁,想起襁褓上的凤凰纹,想起《彤史录》里“活一存一”的朱批——原来先皇后的“保全”,不仅是保住双生子的命,更是在皇权的棋局里,为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
“臣弟从未想过继位。”瑞王收剑入鞘,佩玉碰撞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臣弟只想要皇兄承认知微的身份,让他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捡起那枚染血的白子,指尖在“非吾子”三个字上反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在棋盘上,竟将那三个字晕开,露出底下被掩盖的字迹——“双凤和鸣”。
“先皇后的诗,终究是应验了。”皇帝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他将脐带扣塞进沈知微手里,“这枚扣子,本该早就给你。当年沈家灭门,是朕暗中派人护了你,青禾烧你左臂,也是朕默许的——只有让你以为自己与皇家无关,才能活下去。”
沈知微握紧脐带扣,银质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与左眼角的刺痛相互呼应。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青禾总在她面前说“你不该活着”,为什么瑞王第一次见她就格外亲近,为什么皇帝明知她调阅禁书却迟迟不动手——这盘命运的棋局里,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用谎言与牺牲,守护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真相。
雨停时,天边架起一道彩虹,正好落在养心殿的屋檐上。瑞王扶着沈知微的肩,两人左臂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虽然没有胎记,却在相同的位置跳动着同样的血脉。皇帝看着他们,突然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明日起,恢复沈知微的皇子身份,赐名‘昭’,与瑞王同享亲王俸禄。”
沈知微——不,应该叫昭微了——低头看着掌心的脐带扣,上面的血迹己被雨水洗去,露出底下细小的刻字:“七月十五,凤卵双生”。他终于明白,先皇后用封魂墨锁住的不是秘密,是母爱;先帝用谎言掩盖的不是威胁,是愧疚;而瑞王与皇帝的对峙,从来不是权力之争,是兄弟间迟来的和解。
走出养心殿时,瑞王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御花园的凤凰花树:“你看,花开得正好。”
昭微抬头,看见雨后的凤凰花格外鲜艳,像无数个被救赎的灵魂在枝头绽放。他想起太医院后院的银锁,想起古籍库里的《彤史录》,想起棋盘上的“双凤和鸣”——原来所有的苦难与隐瞒,都只为这一刻的重逢。
而那枚染血的白子,被皇帝留在了棋盘上,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上面,竟在金砖上投下两个重叠的凤凰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终于在命运的棋局里,落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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