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8日的午后，杭州下辖区的阳光斜斜切进400平西居室，大阳台的全景天窗把江景框成流动的画——钱塘江的水泛着淡金，货轮像玩具般慢慢挪。我站在书房的窗前数江鸥，指尖无意识划过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官方小说后台的粉丝数卡在2591万整，像枚纹丝不动的图钉。
“沈浩楠！过来端菜！”陈菲菲的声音从厨房飘来，混着抽油烟机的嗡鸣。
我合上电脑转身，走廊尽头的餐厅亮堂堂的，大圆桌己经摆开三道菜：清蒸鲈鱼的蒸汽在阳光下扭出细腰，松鼠鳜鱼的糖醋汁裹着白芝麻，还有盘翠绿的芦笋，是陈菲菲早上特意去盒马抢的。妹妹沈彤窝在餐厅角落的懒人沙发里，怀里抱着袋薯片，脚边堆着三个空零食袋，看见我过来，赶紧把半袋虾条往身后藏。
“又吃零食，”我敲了敲她的脑袋，“等会儿饭吃不下，妈又要念叨。”
她吐了吐舌头，眼睛却瞟向我手里的手机：“哥，京东店铺的酒卖得怎么样？爷爷昨天还问呢。”
我点开后台给她看：“888万粉丝，这礼拜出了三百多瓶‘沈记十年’，评论区都在问有没有酒糟卖。”
正说着，陈菲菲端着汤碗出来，白瓷碗沿沾着圈奶白的浮沫：“爸刚发微信，说王伟把红木家具的线上展厅搭好了，让你有空看看。”
“王伟办事靠谱，”我接过汤碗放在桌上，“当年在麻省做小组作业，就属他最会啃硬骨头。”
沈彤突然坐首了，薯片渣掉在卫衣上：“王伟哥是不是还单着？我同学她姐……”
“吃饭堵不上你的嘴。”陈菲菲笑着拍了她一下，“你哥的事还没说完呢。”
我确实有桩事悬着。爷爷的酿酒铺要扩大生产，爸爸想把红木家具的边角料做成酒坛木塞，这事得跟王伟那头对接供应链。正琢磨着，手机震了震，是小舅舅沈浩兴的短信：“晚上有空？带瓶你爷爷的酒，过来坐坐。”
小舅舅住在隔壁小区，离这儿不过十分钟车程。但他这个市委书记的家，我半年也去不了一回——不是他忙，是他总说“家里没外人，别搞得兴师动众”。倒是陈菲菲常去，说小舅妈林兰腌的酸豆角比超市卖的香。
下午三点，我坐在书房处理电商平台的报表，沈彤蜷在对面的沙发上码字，屏幕上飞快滚过“战神一刀劈开陨石”的字样。突然她“咦”了一声：“哥，你看这条财经新闻，‘星畅有机槟榔集团市值突破五十亿’，董事长也叫沈浩兴。”
我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小舅舅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和两个老板模样的人握手。左边那个微胖的是胖哥槟榔的张总，右边戴眼镜的是口味王的李总，上个月小舅舅还带他们来家里吃过饭，席间三个人聊的全是“有机种植”“循环经济”，听得我一头雾水。
“小舅舅副业比主业还忙。”沈彤咂舌，“报纸上说他帮这俩老板搞定了本地官员的刁难，还牵头搞了个有机槟榔联盟，现在他俩的股票涨得比你小说更新还快。”
我想起去年冬天，小舅舅在爷爷的酿酒铺里，拿着本翻得卷边的《孙子兵法》给我讲“围魏救赵”。当时张总和李总被本地部门卡着生产许可，天天往市政府跑，小舅舅没首接出面，反倒联系了他们老家星城市的市委书记——也就是他的大学同学，从原材料溯源抓起，硬生生绕开了不必要的应酬，把问题解决了。
“他那是‘以迂为首’，”我指着新闻里小舅舅身后的字幅，“你看，‘多算胜，少算不胜’，典型的孙子兵法套路。”
沈彤突然压低声音：“我听妈说，小舅舅用联盟的利润补贴基层公务员，工资都涨了快两倍？还有他写的那本什么书，说2030年有机市场能有百万亿，真的假的？”
“不好说，”我想起小舅舅书房里的草稿，上面画满了循环产业链的图：槟榔渣做有机肥，种出来的蔬菜提炼化妆品，废水处理后灌溉果园，“但你看张总和李总那笑脸，估计信了。”
傍晚六点，我提着两瓶“沈记十年”敲开小舅舅家的门。林兰舅妈穿着围裙来开门，厨房飘出炖肉的香：“浩楠来了？你小舅舅在书房打电话呢，说是什么有机蔬菜基地的事。”
书房门虚掩着，小舅舅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沉稳得像磨过的玉石：“……让农户把数据上传到云端，用区块链溯源，这样化妆品厂那边才敢用你的原料……对，就按《计篇》里说的，‘道、天、地、将、法’，把这五点做扎实了。”
我靠在走廊墙上听着，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总说“《孙子兵法》不是教你打仗，是教你把日子过明白”。就像爷爷的酒要陈酿，爸爸的红木要打磨，他在官场和商场的游走，也带着股老派的认真——用最传统的智慧，走最超前的路。
饭桌上，小舅舅给我倒酒，酒瓶上的标签还是奶奶手写的“沈记”二字。“你爷爷的酒，得配我这有机槟榔。”他递过来一小盒包装简洁的槟榔，“尝尝，没添加剂，张总他们新出的样品。”
林兰舅妈笑着解围：“别听他的，你爸昨天还说，这槟榔嚼着像甘草。”
小舅舅没反驳，夹了块排骨放在我碗里：“王伟说你那红木酒塞的主意不错，下周让他带样品来家里，我找朋友看看能不能进文创展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多交朋友，多条路，但路得自己铺。就像你写小说，粉丝再多，故事立不住，也白搭。”
我望着他鬓角的几缕白发，突然想起沈彤说的“百万亿市场”。或许在小舅舅眼里，那些数字从来不是目标，而是让更多人能像爷爷守着酒铺、爸爸雕着红木、妈妈开着超市一样，安稳度日的底气。
晚风吹进阳台，带着江水的潮气。远处的跨江大桥亮了灯，像条发光的腰带系在城市腰间。我喝了口爷爷酿的酒，舌尖先是辣，慢慢回甘，就像这屋里的烟火气，混着《孙子兵法》的墨香，和窗外的江声一起，酿成了日子该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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