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日的夜,浙北县城的老宅飘着煤炉的味道。我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看奶奶沈露用布擦那只青瓷碗——碗沿有处细微的磕碰,是太爷爷年轻时挑着担子逃荒时撞的。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响着,把奶奶的声音泡得温温的:“你以为咱们沈家,真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
我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噼啪”跳了一下,映亮奶奶鬓角的银发。陈菲菲端着洗好的草莓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她知道奶奶又要讲老故事了,那些藏在族谱褶皱里的往事,总在这样的冬夜里被翻出来晒。
“唐朝那会儿,咱们沈家是皇亲。”奶奶放下瓷碗,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个圈,“高宗皇帝第五个儿子的孙子,算起来,是你的……多少代祖宗了?”她眯起眼笑,“反正辈分得从长安城的宫墙根算起。”
沈彤从里屋跑出来,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奶奶又说咱们是皇帝后代啦?上次学校搞家族故事征文,我写这个,老师说我瞎编。”
“没瞎编。”奶奶从樟木箱底翻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的“沈氏家乘”西个字己经模糊。她翻到中间一页,指着泛黄的墨迹说:“你看,这里记着呢——‘开元二十三年,徙居江南,隐于苕溪之畔’。”
“苕溪就是咱们县城这条河?”我凑近看,字迹是毛笔小楷,笔画里藏着股韧劲。
“就是。”奶奶的手指在字上轻轻点,“安史之乱那年,长安城里杀声震天,你那位祖宗,当时还是个少年郎,跟着管家从玄武门逃出来,一路往南跑。据说怀里揣着半块御赐的玉佩,跑丢了鞋,光着脚蹚过淮河,才到了这江南水乡。”
煤炉上的水开了,陈菲菲起身去沏茶。水汽模糊了玻璃窗,把窗外的月光揉成一片白。我想起爷爷酿酒铺里那口老缸,据说也是那时候传下来的,缸底刻着个模糊的“沈”字,爷爷总说那是“逃出来的念想”。
“五代十国的时候,天下更乱。”奶奶呷了口茶,声音慢下来,“你祖宗在镇上开了家小布庄,从不跟官府打交道,见了当兵的就躲。有回吴越王的兵路过,要抢布庄里的绸缎,他愣是跪在雪地里,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领头的,说‘绸缎是生意,棉袄是性命,您要啥都给’。”
沈彤托着下巴听,饼干渣掉在衣襟上:“那他不是挺怂的?”
“不是怂。”奶奶敲了敲她的脑袋,“是懂‘留得青山在’。你爷爷酿酒,总说‘慢工出好酒’;你妈开超市,说‘和气生财’;你小舅舅在官场,说‘藏锋守拙’——都是一个道理。”
我突然想起大舅舅沈浩宇。去年冬天在京城见他,穿着件普通的灰色夹克,在胡同里的早点铺吃炒肝,跟老板唠得热络,谁能想到这位在国务院办公的总理,是奶奶嘴里“唐朝皇族”的后代。他当时给我夹了块糖油饼,说:“咱们沈家的人,不管在哪儿,都得把日子过踏实了,别总想着祖上的风光。”
“你大舅小时候就稳重。”奶奶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五岁那年,邻居家孩子抢他的弹弓,他不吭声,穿越神探夏洛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转头把自己做的木枪送给人家。我说他傻,他说‘弹弓能打鸟,木枪能吓人,划算’。”
这话倒像大舅妈林婉清的风格。去年春节,她来县城拜年,穿着件红色羽绒服,跟妈妈在厨房忙活,手里择着菜,嘴里说着中部战区的趣闻——她那位当司令员的哥哥,据说跟大舅是军校同学,当年两人在训练场上比射击,大舅输了,转头就把自己的三等功勋章送给未来的大舅嫂,说“这比枪法值钱”。
“你大舅嫂家,也是将门之后。”奶奶的眼神亮起来,“她爷爷是抗日时期的团长,守过台儿庄。你大舅跟她处对象时,我问他‘人家是将门闺秀,你配得上吗’,他说‘配不配得上,看能不能一起把日子过好,跟家世没关系’。”
陈菲菲端来新沏的茶,茶香混着煤炉的味道,像极了老宅的气息。她轻声说:“前几天跟大舅视频,他说婉清嫂子的哥哥,在中部战区搞了个‘军民共建’项目,让驻地农户种的有机蔬菜首供部队,还说要跟小舅舅的槟榔联盟合作,搞循环农业。”
“你看,”奶奶笑了,“绕来绕去,都是在做实在事。你那位唐朝祖宗要是知道,他的后代里,有开超市的,有酿酒的,有当官的,还有写小说的,估计也会说‘好,比守着皇宫强’。”
沈彤突然站起来,跑去翻自己的书包,掏出个笔记本:“哥,我把奶奶说的写下来,说不定能写个历史穿越文,就叫《从长安到浙北》,肯定火!”
“别瞎写。”我笑着夺过她的本子,“祖宗的故事,得带着敬意写。”
“就是要带着敬意,但也得让更多人知道。”奶奶接过话头,“当年你祖宗逃到江南,不是为了躲一辈子,是为了把沈家的根留住。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管是写小说,还是开公司,或是在京城做事,都是在给这根添新枝。”
夜渐渐深了,煤炉的火弱下去,屋里的暖意却没散。我望着八仙桌上的青瓷碗,突然觉得那处磕碰不是缺陷,是岁月的印记——就像沈家的历史,从长安城的宫墙,到浙北的苕溪,再到京城的胡同、杭州的江景,一路磕磕绊绊,却总能在烟火气里扎根、生长。
临走时,奶奶把那本《沈氏家乘》递给我,说:“带回去吧,放在你书房。写小说累了,翻一翻,就知道自己不是在凭空编故事,是在续写老祖宗的日子。”
走出老宅,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霜。陈菲菲挽着我的胳膊,轻声说:“原来咱们家的故事,比你写的小说还精彩。”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蓝布包,仿佛能摸到那些穿越千年的温度——有安史之乱的烽火,有五代十国的风雪,有江南水乡的炊烟,还有此刻身边人的呼吸。这些加起来,才是真正的沈家,不是什么皇族后裔的虚名,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过成故事的踏实劲儿。
远处传来爷爷酿酒铺的狗叫声,混着县城老街的麻将声,成了这个夜晚最安稳的背景音。我握紧手里的家乘,突然明白,所谓血脉,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名字,是刻在骨子里的韧性——像奶奶说的,不管世道怎么变,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就是对祖宗最好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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