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国的二八自行车碾过厂区碎石子路时,后架上的帆布袋随着车把晃动,露出半截磨毛的蓝布边。
他抿着嘴,眼角的皱纹像被线抽紧了似的——省纺织厅上周刚下文,要在全市国企里挑改制试点,红旗厂连续三年亏损,再拿不出点起色,怕是要被列进“关停备选”。
陈金凤小跑着迎上来,蓝布衫下摆沾着食堂的油点子:“郑厂长,您可算来了!细纱车间那林春桃,昨儿在公共厨房摆了两大盆红糖水,把二十来个女工拢一块儿,说什么‘自己管车间能多挣五十块’,现在连织布车间的人都凑过去打听……”她喘了口气,声音又尖了几分,“这哪是开茶话会?分明是煽动群众!”
郑卫国的眉头皱成个疙瘩。
他扶了扶车把,车轮在地上碾出半道深痕:“一个小女工,能翻出多大浪?”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推着车往厂办楼走,帆布包蹭过传达室的砖墙,“明天我去车间看看。”
消息像被风吹散的棉絮,中午就飘进了细纱车间。
李桂兰正蹲在染缸边洗帕子,听王秀芬一说,手底下的肥皂泡“啪”地破了:“春桃!厂长要‘调研’,他要真觉得咱们在闹事儿……”她扯着林春桃的袖口,指甲盖都泛了白。
林春桃正蹲在工具箱前给顾明远递扳手,闻言首起腰,沾着机油的手背蹭了蹭额角:“慌啥?”她指了指墙上刚贴的产量表,墨迹还没干透,“上个月试产组织了三千二百米布,成本比车间平均低两毛三,外商回款单都在公告栏贴着呢。”她从帆布包里摸出张纸,是顾明远熬夜画的成本对比图,铅笔印子还带着他袖口的棉絮,“再说了,咱们没偷没抢,连王秀芬家孩子的糖都是我从副食店批的——他还能说咱们违反哪条厂规?”
李桂兰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话来。
林春桃望着她发皱的蓝布围裙,突然想起前世这时候,李桂兰正蹲在医院走廊哭,说儿子发烧没钱买药。
她伸手拍了拍李桂兰的肩:“今晚把产量表、回款单都贴到车间最显眼的公告栏,标题就写‘红旗厂也能赚外汇’。”
月光爬过家属院的红砖楼时,顾明远抱着一摞图纸敲开了林春桃家的门。
他的白衬衫领口沾着墨迹,手里的牛皮纸袋还带着油墨香:“成本对比图多印了十份,产量表按日统计的也整理好了。”他把纸袋递给林春桃,指尖又触到她掌心的薄茧——和前世在医院照顾父亲时磨出的茧子位置一模一样。
林春桃接过袋子,瞥见他袖扣没扣好,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明远,明天你跟着我,吴志强那老狐狸肯定要挑刺。”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前世他就是看不得车间好,非说咱们用报废设备违规,这回得把设备改造方案摆他脸上。”
顾明远低头帮她理了理帆布包的搭扣:“周科长上个月就签了改造同意书,我抄了三份,都在袋子最底下。”
次日上午九点,郑卫国带着两名副厂长和工会顾建国跨进细纱车间时,正撞上黄师傅举着玻璃温度计演示染色流程。
蒸汽从染缸里咕嘟冒出来,在车间顶上凝成水珠,滴在林春桃洗得发白的蓝工装上。
“郑厂长您瞧,”黄师傅用沾着靛蓝染料的手指点了点温度计,“温度得控制在85度,高两度布会发脆,低两度颜色上不匀。”他掀开染缸盖,靛蓝色的布帛像活物似的在热水里翻滚,“每缸布我都记了三遍数据,春桃说这叫‘可追溯’。”
郑卫国蹲下身,粗糙的指腹蹭过刚染好的布面。
布料带着水汽的温热,纹路密实得挑不出线头。
他翻开放在脚边的记录本,墨迹从七月十五到九月初三,每天的温度、用煤量、次品率整整齐齐排着,最后一页贴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香港永发贸易行”的红章还新鲜得能闻到印泥味。
“厂长!”吴志强突然挤过来,重生90:女工逆袭霸总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重生90:女工逆袭霸总最新章节随便看!藏青工装的领口汗湿了一片,“她们用的是夜班电,占着通道堆原料,设备还是报废的细纱机——这算哪门子合规?”他斜睨了林春桃一眼,嘴角扯出个冷笑,“我机修车间的设备可都登记在册,出了事儿谁担责?”
林春桃往前跨了半步,挡住吴志强的视线:“夜班电费我们按表交,上个月账单在公告栏第二页。”她指了指车间西北角,原本堆原料的空地扫得能照见人影,“通道每天十点前清空,张姐和阿芳轮班看着,您要查记录,她们兜里都装着签到本。”她从帆布包里抽出三张纸,最上面一张盖着周科长的私章,“设备改造方案八月初七就批了,周科长说‘老机器修修还能用’——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去技术科对原件。”
吴志强的脸涨得像染缸里的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郑卫国没看他,只盯着林春桃手里的改造方案,指节敲了敲桌面:“你们这布,真能稳定供货?”
林春桃从包里摸出张传真件,边角卷着,像是刚从邮局取来的。
“深圳南华服装厂的订货意向书,”她把纸推过去,“要两万米‘红旗怀旧布’,价格可谈。”
顾明远适时上前,手指点着墙上的细纱机结构图:“要是扩产,把皮辊换成聚氨酯材质,效率能再提15%。我上周去市机械厂问过,新皮辊三天就能到货。”
郑卫国没接话,只把订货意向书翻来覆去看了三遍。
车间里静得能听见染缸蒸汽的“嘶嘶”声,李桂兰攥着衣角的手都发白了,首到郑卫国突然站起身,帆布包在腿边晃了晃:“走。”
当天傍晚,厂广播站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林春桃正蹲在车间门口给王秀芬的孩子剥糖,就听见张会计扯着嗓子喊:“通知!即日起,细纱车间西区划为‘生产改革试点区’,由林春桃同志牵头,试行自主管理三个月——”
“好!”阿芳举着搪瓷缸跳起来,缸里的凉白开溅了她一裤腿,“我就说春桃能成!”张姐拍着大腿笑,后墙根的王师傅跑过来拍林春桃的肩:“春桃,啥时候让我们织布车间也沾沾光?”
王秀芬的孩子攥着糖跑远了,林春桃望着欢呼的人群,突然想起前世父亲去世那天,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疼。
她摸了摸兜里的红糖票——明天得去供销社多买两斤,给李桂兰家的小子补补。
厂长办公室的灯亮到深夜。
顾建国捏着搪瓷杯,杯壁上沾着茶叶渣:“老郑,省里下个月来考察‘扭亏为盈典型’,你总不能还拿锅炉房老张蹬三轮卖煤渣的事迹去汇报吧?”
郑卫国掐灭烟头,火星子溅在“红旗厂1992年亏损报告”上,烫出个焦黑的洞:“让她们试试,别出格。”他望着窗外车间方向,那里还亮着一盏灯,像是黑夜里的星子,“要是真能挣外汇……”
深夜的车间飘着机油和棉絮的味道。
林春桃和顾明远蹲在63型细纱机旁,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新到的皮辊上,泛着温润的光。
“那传真……”顾明远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棉絮,“是你托刘婶儿子在邮局做的吧?”
林春桃眨了眨眼,把皮辊往怀里拢了拢:“可布是真的,订单也会是真的。”她望着窗外的红布横幅,“只要跑赢这三个月,厂长就再也收不回牌子。”
风从车间门缝里钻进来,横幅上“生产改革试点区”七个字轻轻扬起,像面未正式升起的旗。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家属院的晾衣绳,林春桃就系着蓝布围裙站在车间门口指挥搬运。
新皮辊装在木箱子里,工人们喊着号子往车间抬。
她正弯腰检查箱子封条,就听见刘婶的大嗓门从厂门口飘过来:“春桃!春桃!”
林春桃首起腰,看见刘婶攥着张皱巴巴的纸,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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