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掀门帘的动静比她的大嗓门还急，蓝布门帘拍在墙上“啪”地响，惊得顾明远手里的算盘珠子“哗啦啦”滚了半桌。
林春桃刚把最后一笔成本数按进算盘，抬头就见刘婶粗布围裙上沾着煤渣，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上：“春桃！
供销社那爷俩骑着嘉陵摩托杀过来了，杨科长站在厂门口首转悠，说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接棉纱‘！“
林春桃指尖在算盘框上轻轻一叩。
三天之期还剩半日，杨金标没提前通气就来验厂——前世她吃过这种“临时抽查”的亏，那时王秀芬故意把次品布混进样品，害她在采购商面前丢尽脸面。
她迅速扫过车间：六台63型细纱机正“嗡鸣”着转，新换的皮辊在晨光里泛着油亮；染缸旁黄师傅叼着烟，正用铁钩翻晾刚染好的布样，枣红、湖蓝的布角垂在水泥地上，像摊开的调色盘；墙角的公告栏贴着《产量日报表》，最上面一行“日产量320公斤”的数字是她今早用红笔描过的。
“明远，”她压低声音，指甲在算盘上敲出轻响，“把昨天的电费单找出来，夹在《工艺改进记录》第三页。”顾明远立刻从铁皮柜里抽出一沓单据，指腹抹过最上面那张：“夜电每度八毛五，李班长刚签的字。”林春桃扯了扯工装领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红秋衣领子——这是她妈今早塞给她的“吉兆”，“再搬张长条桌到车间门口，摆上搪瓷缸和暖水瓶。
咱们得让杨叔觉得，这检查不是头回。“
车间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
杨金标跨下车时故意把脚蹬踢得哐当响，藏青呢子大衣下摆沾着草屑，倒像是刚从乡道上颠簸过来。
他身后的杨小伟穿着笔挺的浅蓝的确良衬衫，领口扣到最上一颗，手里的公文包搭着条蓝布帕子，眼神扫过车间斑驳的砖墙时，嘴角撇出半道细纹。
“林姑娘，”杨金标抄着袖子在车间门口站定，目光掠过运转的细纱机，“你们这’试点区‘，怕不是借了半间仓库充数？”他话音未落，黄师傅的大嗓门从染缸旁炸过来：“杨科长瞧不上破厂房？
上个月南粤公司的人来，蹲在这破砖头上看了三小时，走的时候拍着胸脯说’就冲这机器转得稳，再要五千件怀旧布‘！“他甩了甩手里的布样，枣红色布料在风里展开，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靛蓝染渍，”您尝尝这茶——春桃特意让她妈晒的桂花，比供销社卖的香。“
林春桃接过黄师傅递来的搪瓷缸，茶面上浮着金黄的桂花，热气裹着甜香扑到杨金标鼻尖。
她把杯子往他手里一塞：“杨叔您尝尝，我妈说这是您当年去南方培训带回来的茶种。”杨金标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了顿，目光扫过车间墙上挂着的《产量日报表》，“日产量320公斤？”
“上个月是280，”林春桃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到夹着红毛线的那页，“换了新皮辊后，断头率从15%降到4%。
您看这张，“她抽出一张画满曲线的纸，”是顾工画的牵伸曲线图，罗拉加了弹性垫片，皮辊压力调到2.8公斤——“
“成本呢？”杨小伟突然插话，公文包“啪”地拍在长条桌上，“你们用的是厂里的电，算成本时可没把电费算进去吧？”他指尖敲着桌上的《产量日报表》，腕子上的电子表闪着绿光，“我在中专学过成本核算，夜电虽然便宜，但机器空转损耗、人工加班费......”
“吴主任来得巧啊！”林春桃突然提高声音。
众人转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90：女工逆袭霸总》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就见吴志强缩着脖子从车间角落挪出来，藏青工装袖口沾着机油，“您不是说要查夜电吗？
李班长那儿有每月的电费单，连周科长都签了字。“她冲顾明远使个眼色，顾明远立刻递上一沓单据，最上面那张的”审核人“栏里，周科长的签名还带着蓝黑墨水的潮气，”吴主任要是有空，现在就跟杨工去财务科对账？“
吴志强的脸腾地红了，喉结动了动没说出话。
杨小伟低头翻单据，电子表的绿光扫过“夜电费用287.5元”那行字，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学的是纺织工艺管理？”
林春桃笑了，指节敲了敲他公文包上的蓝布帕子：“您这帕子的针脚，跟咱们厂子弟小学王老师教的一样。
我表妹去年毕业，说现在中专生都学这个。“她转身走向细纱机，手指划过罗拉上的弹性垫片，”杨工要是不信，亲自摸摸这齿轮温度——正常运转的机器该是温的，要是发烫，准是压力没调对。“
杨小伟蹲下去，掌心贴上齿轮。
金属的温度透过的确良衬衫袖口渗进来，不烫，带着点机器运转的微震。
他抬头时眼里的不屑淡了些：“你们......真自己改的？”
“我哥在省纺织研究所上班，”林春桃随口编着，目光扫过墙上林建国的遗照——照片里的人穿着蓝工装，正冲她笑，“他上个月回来，说这法子能降断头率。”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爸走前说，红旗厂的机器，得靠咱们自己修。”
杨金标突然咳嗽一声。
林春桃抬头，见他正盯着染缸旁的布样，手指无意识地着搪瓷杯沿。
那是前世1993年外贸订单上的碎花图案，此刻正浸在染缸里，蓝底白花的布角滴着水，在水泥地上晕开小团蓝斑。
“小伟，”杨金标突然开口，“下周起你搬个凳子来这儿，跟着林姑娘学。”他把空茶杯放在长条桌上，杯底压着半片桂花，“我那侄子啊，在供销社天天翻账本，连机器转起来啥声儿都没听过。”
杨小伟的脸腾地红了，公文包带子在手里绞成一团：“叔......”
“林姑娘，”杨金标没看他，目光落在车间墙上的《产量日报表》上，“新疆棉的事儿，我让储运科盯着。”他转身往摩托车走，又回头补了句，“明儿让顾工跟我去仓库，看看那批棉的纤维长度。”
吴志强早没了影子。
林春桃送他们到厂门口，风卷起她袖口的棉絮，像飘着一团没落地的云。
顾明远不知何时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拿着那本《工艺改进记录》，朝她轻轻点头。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电费单，纸张边缘还留着杨小伟翻页时的折痕——前世杨小伟被裁员后摆过裁缝摊，后来成了市棉麻公司的调度组长。
此刻他正低头调试摩托车后视镜，衬衫领口被风吹得翻起来，露出里面带着商标的白汗衫。
“春桃！”顾明远的声音从车间传来，“李班长说财务科来电话，让咱们准备接货单。”
林春桃转身往车间走，风里飘来染缸的蒸汽味，混着新棉的清涩。
她听见厂门外传来卡车的鸣笛声，悠长的“嘀——”声里，仿佛己经能看见绿色的卡车车厢，装着雪白的新疆棉，正碾过红旗路的碎石子，朝这边缓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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