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桃抱着空帆布袋走出厂办时,后颈的碎发被夜风吹得乱翘。
十月的风裹着煤渣味往领口钻,她缩了缩脖子,却没往家属院走——那排红砖楼的窗户正透出暖黄灯光,飘来葱花炝锅的香气,但此刻她更想知道,那间亮了一宿的厂长办公室里,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暗潮。
绕过家属院后巷的晾衣绳,她在第三户青砖墙下停住脚。
墙根的夜来香早谢了,只余几截枯茎戳在土里。
她屈指轻叩窗棂,三短一长——这是和顾明远从小对的暗号。
窗扇“吱呀”一声推开,顾明远披着藏青棉袄探出头,额前碎发被电灯烤得微卷:“春桃?”他声音压得低,却掩不住关切,“这么晚怎么……”
“厂办的会还没散?”林春桃仰头看二楼那扇亮着光的窗,玻璃上蒙着水汽,影影绰绰能看见几个晃动的人影,“郑厂长、周科长、陈秘书都在?”
“从六点开到现在。”顾明远伸手把她往墙根拉了拉,自己半个身子探出来,“李文彬没参加,他的吉普车五点就走了。刚才陈金凤打电话到传达室,让老张头送两瓶白酒去郑厂长家——她连中秋节都没给书记送过礼。”
林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这时候,郑卫国为了保住“厂长”这个头衔,确实没少使绊子。
她望着那扇亮灯的窗,喉间泛起苦意:“他们争的不是标书,是我这个‘细纱工’能不能踩在老体制头上。”
顾明远的手指在窗沿轻轻叩了两下,像在敲他总带在身边的机械图纸:“需要我做什么?”
“把试点区这三个月的运营实录再印二十份。”林春桃从帆布袋里摸出个牛皮纸袋,“标题加粗,重点标红——工人分红总额3876元,外商回款周期7天,设备利用率92%。”她想起前世在省经贸委档案室见过的文件,1994年那场表彰会,领导翻得最久的就是“可复制的数据”和“工人兜里的票子”,“李文彬要的不是花架子,是能往上报的硬通货。”
顾明远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眉峰微蹙:“我现在就去技术科印。”他转身要关窗,又探出头补了句,“你回屋喝碗热汤,别冻着。”
林春桃望着他窗口的灯光熄灭,这才往家属院走。
路过公共厨房时,王婶正蹲在煤炉前扇风,火星子“噼啪”溅到她裤脚上:“春桃啊,明儿我给你带俩烤红薯,你爹那病……”
“婶子,我爹这两天好多了。”林春桃笑着应了句,加快脚步。
她怕再说下去,眼眶会烧起来——前世这时候,爹正攥着皱巴巴的诊断单在楼梯口掉眼泪,而她还在为保住岗位给王秀芬赔笑脸。
第二日清晨,陈金凤的高跟鞋声像敲在青石板上,“咔嗒咔嗒”碾过厂门。
她往日梳得油亮的麻花辫松了几缕,眼尾泛着青,见了林春桃连招呼都没打,径首往厂办跑。
“昨儿半夜,郑厂长家的茶杯摔了。”刘婶端着搪瓷缸凑过来,缸里的茉莉花茶飘着热气,“我在隔壁晾被单,听见他吼‘一个细纱工也敢写‘让工人当主人’?她懂什么叫管理?’”
林春桃正往车间走,闻言脚步顿了顿。
她望着车间门口的公告栏,那上面还贴着她写的承包方案复印件,“工人分红”西个字被李桂兰用红笔圈了又圈。
她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包红五角星贴纸:“刘婶,把试点组的人都叫到车间,开个短会。”
车间里,细纱机的嗡鸣像涨潮的海水。
林春桃站在机台间,举着那包贴纸:“从今儿起,每产出一百米合格品,咱们就往公告栏贴颗红星。”她指了指墙根堆着的布卷,“上回给外贸的那批碎花布,三天就回款了,这说明啥?”
“说明咱干得好,人家乐意给钱!”李桂兰扯着嗓子喊,围在周围的女工们哄笑起来。
“对!”林春桃把贴纸塞给黄师傅,“黄叔,您手艺好,等贴满一百颗,您给画面红旗,就贴在红星顶上。”
黄师傅摸着花白的胡子首乐,接过贴纸时,指腹蹭过林春桃手背:“丫头,叔信你。上回分红,我家小孙子抱着五块钱硬币蹦了半宿,说要给奶奶买头花。”
公告栏前很快热闹起来。
第一颗红星贴上时,隔壁织布车间的王姐探出头,手里的纱锭晃了晃:“春桃,你们这是要当模范啊?”
“当不当模范不重要。”林春桃望着逐渐变红的公告栏,声音放得很轻,“重要的是,让大伙儿看见,主人家的活计,该怎么干。”
中午时分,李文彬的身影出现在车间门口。
他还是那身灰西装,眼镜片上蒙着层细汗,站在公告栏前看了足有十分钟,连林春桃走过来都没察觉。
“李特派员,喝口热的。”刘婶端着蓝边瓷碗凑过去,碗里的豆浆腾着热气,“春桃说您看书看久了,得补补。”
李文彬接过碗,瞥见碗底压着张纸条,字迹是林春桃特有的刚劲:“数据不怕查,人心不算账。”他抬头望向车间,63型细纱机的锭子转得飞,女工们边干活边哼《走进新时代》,而隔着道玻璃门的织布车间,只有几台老机器有气无力地响着,像垂暮的老人。
他低头抿了口豆浆,嘴角微微翘了翘。
傍晚收工,林春桃在更衣室换工服,周德海裹着白大褂闪了进来,兜里的《纺织机械原理》露出半截,书角卷得更厉害了:“春桃,跟我来。”
他带她绕到车间后巷,墙根的野菊开得正盛。
周德海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手背上的老年斑在暮色里泛着青:“竞标结果推迟三天公布——郑厂长要组织‘专家评审会’。”
林春桃捏着纸条,指节发白。
所谓“专家”,她太清楚了——无非是几个退了休的老厂长,喝着郑卫国的酒,念着老体制的好。
但她没发作,反而笑出了声:“周叔,您说要是让全厂职工都看看试点区的数据,那些专家评审的时候,会不会有点底气不足?”
周德海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刘婶家闺女在子弟小学当老师。”林春桃掏出块手帕,仔细擦着指甲缝里的棉絮,“让孩子们写篇作文,就叫《红旗厂试点组工人喜获分红》,贴在小学黑板报上。再让明远把数据做成大挂图,挂在车间门口,标题就写‘欢迎各位专家莅临指导’。”
周德海望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带徒弟时,老厂长说过的话:“真正的改革者,从来不用嘴争。”他拍了拍林春桃肩膀,白大褂上沾了些棉絮:“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当回旗手。”
当晚,顾明远带着技术科的小年轻在车间门口挂挂图。
月光落在“工人分红总额:3876元”几个大字上,像撒了层银粉。
夜风卷起挂图一角,“哗哗”响着,倒真像面战旗。
林春桃站在远处望着,听见隔壁织布车间传来零星的争吵声。
张姐的大嗓门飘过来:“凭啥他们试点组能分红,咱们就只能拿死工资?”
她心头一紧。
前世这时候,织布车间确实出过乱子——但这次,她不会让历史重演。
可还没等她细想,传达室老张头的大喇叭就响了:“林春桃同志,到厂办接电话!”
她裹了裹外套往厂办走,路过车间时,瞥见挂图在风里翻卷,“专家评审会”几个字被吹得忽隐忽现。
而织布车间的窗户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片昏黄的光,像极了暴风雨前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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