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桃捏着意向书回到车间时,后颈的汗己经浸透了蓝布工装领口。
顾明远的工具箱“哐当”一声搁在她脚边,他摘下被机油染黑的手套,指节蹭了蹭她发颤的手腕:“先别急,我去把63型细纱机的参数再调一遍。”
细纱机的嗡鸣声里,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前世此刻,她正蹲在医院走廊数缴费单上的零;今生,南粤公司的红章在掌心发烫。“老顾,”她攥住他工装袖口,“纱线没问题,可染缸......”
“我知道。”顾明远的指尖拂过她掌纹,“黄师傅那关不好过。”
染缸班的蒸汽正裹着焦糊味漫出来。
黄师傅蹲在缸沿抽烟,烟屁股在青砖地上烫出一串黑点。
他吐着烟圈瞥过来:“林丫头,上回王秀芬染坏半匹的确良,厂长扣了她三个月奖金。”烟卷在他指缝明灭,“你这五十米,要是出岔子......”
“黄叔,”林春桃把意向书摊在他眼前,“您看这订单,要是成了,染缸班能多领三个月劳保。”
黄师傅的老花眼眯成一条缝,突然把烟屁股摁在意向书上。
林春桃倒抽冷气,却见他用粗粝的拇指抹了抹红章:“哄鬼呢?
就这破缸,水温忽高忽低,你当是和面?“他踹了踹锈迹斑斑的蒸汽阀,”当年苏联专家教的手艺,早该进博物馆了。“
顾明远抱着玻璃管和旧自行车胎挤进来。“黄师傅,”他把玻璃管竖在染缸外壁,“春桃说2008年有自动温控系统,原理就是监测水温。
咱们用玻璃管做个土温度计,再拿车胎皮封死蒸汽阀缝隙......“
“胡闹!”黄师傅拍着缸沿站起来,蓝布围裙沾着靛蓝染料,“你俩当染布是过家家?”他抄起长木耙搅动染液,水花溅在林春桃脸上,“明儿试产,要是染出花布......”
“扣我半年奖金。”林春桃抹了把脸,“连您的那份也扣。”
第三天傍晚,染缸的蒸汽刚散,林春桃就踮脚扒着缸沿。
顾明远戴着手套把布卷往外拽,第一米还平整,第二米边缘突然泛出焦黄色,像被火燎过的旧报纸。
“局部过热。”顾明远的喉结动了动,指腹压在泛黄处,“纤维老化,这不能交货。”
林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父亲葬礼上,王秀芬躲在人群里笑的脸突然浮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凑近些闻——没有焦糊味,只有染剂的草木香。
指尖泛黄处,布料竟比其他部分更挺括,像晒了三十年的老粗布。
“老顾!”她突然抓住他胳膊,“2005年我在商场见过‘做旧水洗布’,故意把新布弄旧卖高价!”她眼睛亮得吓人,“这泛黄不是瑕疵,是天然做旧!”
顾明远的睫毛颤了颤,低头再看那片黄:“要处理得更均匀......”
“我来!”林春桃抄起剪刀剪下三块布,“用碱水搓洗,再晒半宿太阳!”她抱着布往宿舍跑,工装下摆扫过满地线头,“你盯着染缸,我今晚不睡了!”
月光爬上晾衣绳时,林春桃蹲在公共水房搓布。
碱水刺得手背发红,她却越搓越兴奋——第一块布泛着茶褐色,像老书皮;第二块带点灰,像知青点的旧窗帘;第三块边缘微卷,活脱脱是老军装洗过十遍的模样。
第二天清晨,她抱着三块布冲进车间。
李桂兰刚端着搪瓷缸喝豆浆,被她撞得溅了一胸口:“林春桃你疯......”
“李班长您看!”林春桃抖开布,“这褶子像不像您当年知青时穿的蓝布衫?”
李桂兰凑过来,豆浆杯“当啷”掉在地上。“还真像!”她摸着布笑,“那时候穷,一件衣服穿五年,洗得发白都舍不得扔。”
黄师傅叼着烟卷晃进来,刚要开口,林春桃把第三块布往他面前一送:“黄叔,您那件抗美援朝带回来的旧军装,是不是就这颜色?”
黄师傅的烟卷“啪嗒”掉在地上。
他颤巍巍捏起布角,指腹来回蹭着:“是......是那股子旧棉絮的软乎劲儿。”他突然抬头,眼睛红了,“我老伴儿走前,还说要给我补补那军装......”
“现在年轻人就爱这个!”林春桃趁热打铁,“南粤的林老板要是见了,指不定当宝贝!”
“扯什么淡!”周德海的大嗓门从车间门口炸响。
他背着手走进来,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没系,“我听说染布失败,特来......”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盯着黄师傅手里的布,“这是......”
“周科长,”林春桃把三块布摊在机器上,“这叫‘手工温控做旧工艺’。”她指着泛黄处,“每块布受的火候不一样,就跟人长皱纹似的,独一无二。”
周德海捏起布对着光看,阳光透过泛黄处,在他脸上投下暖融融的影子。“你就不怕客户骂?”
“我改了工艺说明。”林春桃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您看,写着‘非机器生产,保留手工温控痕迹,每匹布皆为孤品’。”她仰起脸,“要是林老板不信,我请他来现场看染布——黄师傅的火候,那是手艺!”
黄师傅突然清了清嗓子:“周科长,我徒弟当年在上海染坊干过,说现在时兴‘老手艺’。”他拍了拍林春桃肩膀,“这丫头,把我这老骨头的手艺翻出来了。”
周德海盯着林春桃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你这丫头,胆子比车间的天还大。”他转身往外走,又回头补了句,“明天林老板来,我陪你接待。”
三天后,林志国的皮鞋“哒哒”敲着车间水泥地。
林春桃带他站在染缸前,蒸汽模糊了眼镜片,她提高声音:“林总您看,黄师傅加蒸汽前要摸三次缸壁——第一次试手温,第二次测湿度,第三次......”
“第三次凭经验。”黄师傅抄起长木耙搅动染液,蒸汽里他的脸像尊古铜雕像,“当年我师傅教我,染布要跟哄孩子似的,得顺着它的脾气。”
林志国摘下眼镜擦了擦,盯着染缸里起伏的布:“有意思,比机器染的多了股子人气儿。”他接过林春桃递来的样布,指腹抚过泛黄处,“这做旧效果,比化学处理的自然多了。”
“我们单独做个‘怀旧系列’,”林春桃的心跳得耳膜发疼,“成本跟普通布一样,可您卖给商场......”
“能多要十块!”林志国突然大笑,震得车间的纱锭都颤了,“小丫头,我在广交会见多了花架子,就你这‘毛病’实在!”他掏出钢笔在合同上画了个圈,“五千米,做旧款单独计价,一米多给五毛!”
他合上公文包时,拍了拍林春桃肩膀:“你们厂长该给你升车间主任。”
夜风掀起晾布架上的布角,那批“事故布”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旧色。
林春桃摸着布上的褶皱,听见顾明远在身后轻声说:“春桃,你看——”
她转头,看见厂办窗户透出暖黄的光,周德海举着合同往财务室走,影子被拉得老长。
“明天,”顾明远的手悄悄覆上她手背,“五千米订单就要进系统了。”
林春桃望着那束光,忽然想起前世父亲临终前冰凉的手。
此刻风里飘着染剂的草木香,混着细纱机的嗡鸣,像首重新谱的曲子——而她,终于握住了指挥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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