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棚的门帘被猛地掀开，裹挟着浓烈尸臭的冰冷气流呼啸而入，瞬间冲淡了棚内燥热的血腥和泥土气息。外面，尸群的嘶吼和弩机的咆哮依旧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但似乎被寨墙上流淌的幽绿苔藓死死挡在了外面，只留下沉闷的撞击声。
厉蛮站在泥槽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槽中那堆己经失去金红光芒、恢复深褐粘稠的泥浆上。只有泥浆表面几道极其细微、尚未完全消散的灼烧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诡异而狂暴的瞬间。右臂上，被尸爪刮擦过的地方，残留的灼痛和冰冷依旧在皮肉下撕扯，但与泥浆深处那金红血纹产生共鸣的瞬间，一股更庞大、更混乱的躁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颅腔内翻涌。那胭脂盒的刻字、巫烬咳出的黑花、还有这泥浆里活过来的血纹……无数碎片带着尖刺，疯狂撕扯着她记忆的壁垒。
“愣着干什么？！” 她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砸向那几个僵立如木偶、脸上还残留着惊骇的汉子，“挖泥！塑形！给老子把蜂箱的模子压出来！要快！要厚！”
汉子们被吼得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恐惧压倒了惊疑，他们慌忙抄起备好的木铲和简陋的陶模，如同躲避瘟疫般绕过那槽诡异的血泥，扑向旁边新挖来的、相对“干净”的湿泥堆。沉重的木铲铲起粘稠的泥块，用力摔进木制的蜂箱模具里，再用包了兽皮的拳头和木槌，一下下死命地夯砸、压实。沉闷的撞击声在燥热的棚子里回荡，汗水混着泥点在他们黝黑的脊背上肆意流淌。
厉蛮没再理会他们。她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槽深褐色的血泥。巫烬的身体依旧半沉在粘稠的泥浆里，只露出一个沾满泥污、毫无生气的头颅。暗红的血丝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地蔓延，只是缓慢地从他身体与泥浆接触的边缘渗出，如同将死的蠕虫，无力地晕染着周围的深褐。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带得泥浆表面泛起极其微弱的涟漪。
烧陶的汉子们动作麻利。很快，第一批十几个粗糙的陶土蜂箱粗胚被小心翼翼地从模具里倒扣出来，排放在窑口附近的地面上。粗胚表面还带着湿气，散发着泥土的腥气，形状笨拙却厚实。
“搬！入窑！” 厉蛮的命令简洁如刀。
汉子们屏住呼吸，两人一组，用粗木杠抬起沉重的陶胚，如同抬着易碎的珍宝，走向那几口烧得正旺的地窑。灼热的空气扭曲着视线，窑口喷吐出的热浪舔舐着皮肤。粗胚被小心地推入窑膛深处，投入跳跃的、橙红色的火焰怀抱。
时间在窑火的咆哮和外面尸潮的嘶吼中缓慢爬行。棚内只剩下夯砸泥胚的闷响和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厉蛮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伫立在泥槽与燃烧的窑口之间，目光在槽中濒死的巫烬和窑膛内跳跃的火焰间来回扫视。右臂的刺痛和颅内的躁动如同两条毒蛇，不断撕咬着她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负责看火的汉子猛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当家的！血…血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几口正在烧制的陶窑内壁，靠近窑口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片片诡异的、如同活物脉络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并非静止，它们如同被窑火唤醒的毒蛇，在滚烫的陶壁上扭曲、蔓延、搏动！暗红色的光芒在炽热的窑火映照下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仿佛凝固的、燃烧的血！更诡异的是，随着纹路的蔓延，窑膛内原本橙红色的火焰，竟然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暗红，连窑壁的温度似乎都变得更加灼热逼人！
厉蛮一步跨到窑口前，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几乎燎焦她的鬓发。她冰冷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陶壁上那搏动流淌的暗红血纹。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烫感，并非来自窑火的烘烤，而是再次从她右臂的伤口深处、从腕骨那冰寒剧痛的根源里，猛地炸开！仿佛窑内那暗红的血纹，正隔着火焰和泥土，与她体内那躁动不安的东西疯狂共鸣！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寨墙外尸群的嘶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所有人的神经深处！
厉蛮猛地扭头！
声音来自寨墙方向！而且，是从极高的位置传来！
“上面！” 负责警戒墙头的守卫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带着极致的惊恐。
厉蛮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出窑棚！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尸臭灌入肺叶，她几步冲上通往墙头的木梯，靴底踏在震颤的木板上，腕骨的剧痛和臂上的灼痛被强行压下，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墙头，负责瞭望的汉子正指着墙外那片被幽绿苔藓光芒勾勒出模糊轮廓的、浓墨般的黑暗深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脸上毫无血色：“那…那里！有东西飞过来！”
厉蛮冲到垛口，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穿透黑暗，锁定了目标——
一支箭！
一支造型极其诡异、绝非普通猎弓所能射出的长箭！它正以一种极其刁钻、近乎平首的轨迹，撕裂浓稠的黑暗，无视下方涌动嘶嚎的尸潮，如同死神的投枪，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寨墙的方向疾射而来！箭杆粗长，通体漆黑，仿佛由某种不知名的兽骨打磨而成，在幽绿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箭尾！
没有寻常的箭羽。
取而代之的，是几缕细小的、惨白的、蜷曲的……东西。它们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扎在箭杆末端，在箭矢高速飞行带起的狂风中，无力地晃动着。
那形状……分明是婴儿的手指！
几根被齐根斩断、早己失去血色、如同风干树枝般的婴儿手指！蜷曲的指节，细小的指甲盖，在幽绿的光线下，清晰地散发着非人的惨白和令人作呕的死寂！
“拦住它！” 厉蛮的嘶吼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墙头的守卫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抬起弩机。但太迟了！那骨箭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着婴儿指骨的箭矢如同索命的幽魂，精准地越过了寨墙上流淌的幽绿光带，越过了垛口，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尸臭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恶风，狠狠扎进寨墙内侧靠近墙根的一处松软泥地里！
“噗！”
沉闷的入土声。
箭尾兀自颤抖，发出低沉的嗡鸣。那几根惨白蜷曲的婴儿指骨，在幽绿的光线下，如同枯萎的毒花，诡异地轻轻晃动着。
厉蛮的身影己经如猎豹般扑至箭落之处！
她半跪在地，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箭杆上绑着的一卷粗糙的、染着暗褐色污迹的兽皮。
光明会的箭书！
一股狂暴的戾气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胭脂盒、黑花瓣、血泥金纹、还有这绑着婴孩指骨的邪箭！所有积压的暴怒、被戏耍的狂躁、对永夜和这所谓“光明”的极致憎恶，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卷兽皮上写的是什么。
枯瘦而有力的手指，如同铁钳，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猛地攫住了箭杆末端——攫住了那几根惨白蜷曲、还在微微晃动的婴儿指骨！
“咔嚓！咔嚓！咔嚓！”
几声极其清脆、短促、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炸裂，在死寂的寨墙下骤然响起！
那几根脆弱、惨白的婴儿指骨，在她指间如同干燥的枯枝，被硬生生地、干脆利落地——掰断！碾碎！
惨白的骨渣混合着早己干涸凝固的暗褐色污迹，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洒在冰冷污浊的泥地上。
厉蛮缓缓站起身。沾着骨渣的手指松开，那支失去尾羽、只剩下光秃秃箭杆的骨箭，“啪嗒”一声掉落在泥地上。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目光越过寨墙流淌的幽绿光带，投向那片射出这支邪箭的、浓墨般的黑暗深处，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永夜，将那躲在暗处的黑袍身影彻底撕碎！
冰冷的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相互摩擦，一字一句，清晰地碾过死寂的空气：
“告诉你们的主子——”
“想要蜂巢？”
“拿他的鹰爪子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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