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和沐满月那天,李翠花把最后一把小米倒进瓦罐。炭火在灶膛里明明灭灭,罐底的米汤泛起细小的泡沫,香气像根细针,扎得她空荡的胃阵阵发疼。怀里的婴儿咂着干瘪的,力气大得能攥住她的手指,小脸上的褶皱还没舒展开,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再等等,米汤就好。” 她对着孩子轻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产后的虚弱还没过去,颧骨突出得像两块硬邦邦的石头,胳膊细得能数清骨头。项母把仅存的半块红糖往罐里撒了点,糖粒在滚水里打着旋,很快就没了踪影。
院墙外传来张婶的咳嗽声,比前几日更重了。李翠花掀开后窗的木板,看见邻居家的烟囱没冒烟,心一下子揪紧了。上个月张婶还把攒了半个月的红薯干送来,说给产妇补身子,现在怕是连野菜都挖不到了。
“我去看看。” 项母裹紧了打补丁的棉袄,袖口露出冻裂的手腕。她把瓦罐里的米汤倒进两个粗瓷碗,碗沿的豁口割得手指生疼,“你看好孩子,我去去就回。”
李翠花把项和沐放进铺着麦秸的摇篮,小家伙立刻瘪起嘴要哭。她赶紧把自己的破布鞋塞到他手边 —— 鞋里塞着晒干的艾叶,有股淡淡的药香,是项建国临走时特意晒的,说能安神。婴儿抓住布鞋,果然不闹了,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熟悉的气味。
她摸着自己干瘪的乳房,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昨天试着挤了半天,只挤出几滴发黄的奶水,还没等喂到孩子嘴里就凉透了。村里的王寡妇前阵子生了对双胞胎,没奶喂,眼睁睁看着一个没熬过三天,另一个被路过的货郎换了半袋高粱米。
“咱和沐得活下去。” 李翠花抹了把眼泪,从炕洞深处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用项建国的军功章换的麦粉 —— 上个月伪军来搜粮,她急中生智把军功章塞给保长,换来了这半斤救命的粉,藏在灶膛的灰堆里才没被发现。
她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了两勺麦粉,用温水搅成糊糊。粉里掺着细小的沙粒,是磨面时没筛干净的,硌得碗底沙沙响。刚要往孩子嘴里喂,就听见项母在院里喊:“翠花,快拿个碗来!”
张婶被扶进来时,腿软得像面条。她怀里揣着个破篮子,里面躺着几棵枯黄的荠菜,根须上还沾着冻土。“挖了半天就这些,” 她喘着粗气,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村西头的地都让人翻遍了,连草根都不剩。”
李翠花赶紧把麦粉糊糊往张婶嘴里送,老太太却摆头:“给孩子吃,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值当。” 她摸着项和沐的小脸,枯瘦的手指在婴儿脸上轻轻颤抖,“多俊的娃,得活着看到鬼子被打跑。”
项母把自己那碗米汤端过来,里面飘着几粒煮得发胀的野菜籽:“你多少吃点,不然咋有力气?” 她往张婶手里塞了块红薯干,硬得能当石头用,“这是翠花她男人从部队捎回来的,顶饿。”
张婶咬了口红薯干,牙床硌得生疼,却舍不得吐:“我那口子昨天去黑风口找八路军,说要换点粮,到现在还没回。” 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上连只鸟都没有,“要是他能换回点高粱米,我给孩子熬粥喝。”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响动。项父背着个麻袋走进来,裤腿上沾着泥和血渍,额角肿起个大包。“弄到点好东西!” 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倒,里面滚出十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麦田里的军魂 是些被冻得硬邦邦的柿子,“在山坳里的老树上摘的,鬼子没搜着。”
李翠花拿起个柿子,冻得像块冰。她用灶火烤了烤,柿子皮裂开道缝,渗出甜甜的汁水。项和沐闻到香味,突然在摇篮里 “咿呀” 了一声,小胳膊挥来挥去的。
“有救了!” 项母赶紧把柿子肉挖出来,和着米汤搅成糊糊。橙黄色的糊里还带着没化的冰碴,李翠花用嘴含了含,等温热了才往孩子嘴里送。小家伙的舌头舔着勺子,喉咙里发出满足的 “咕噜” 声,像只吃饱的小兽。
张婶看着这一幕,突然抹起眼泪:“我那孙子要是能活到现在,也该这么大了。” 去年冬天没粮吃,孩子活活饿瘦得只剩皮包骨,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项父往麻袋里又摸了摸,掏出个油纸包:“这是王班长托人带来的,给翠花补身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压缩饼干,黑黢黢的像块炭,却散发着麦面的香气 —— 是项建国在部队省下来的。
“给张婶带回去。” 李翠花把饼干往老太太手里塞,“您家叔还等着呢。” 她抱着项和沐晃了晃,小家伙的嘴角还沾着柿子糊,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甜甜的光。
张婶刚走,保长就带着两个伪军踹开了院门。领头的伪军一眼看见灶台上的瓦罐,伸手就抢:“好啊,藏着吃的不缴!” 他把罐底的米汤舔得干干净净,连豁口上的渣子都没放过。
项父把李翠花和孩子护在身后,手里攥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扁担:“就这点救命的粮,给孩子吃的。” 他的腿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饿的 —— 昨天到现在只喝了两碗野菜汤。
伪军翻遍了屋里的角角落落,把炕席都掀了,却没找到藏在灶膛里的麦粉。保长临走时踹翻了摇篮,项和沐吓得哇哇大哭,小拳头攥着的布鞋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艾叶。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扔给狼狗!” 伪军的军靴踩在布鞋上,把艾叶碾得粉碎。李翠花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后背被踹了一脚,疼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婴儿。
等伪军走远了,项父才发现李翠花的胳膊青了一大块。他用灶膛里的热灰给她敷着,粗粝的灰粒蹭得皮肤发疼:“委屈你了。” 他声音哑得厉害,眼眶红得像兔子。
李翠花摇摇头,把项和沐重新裹好。婴儿在她怀里渐渐不哭了,小嘴巴还在一嘬一嘬的,像是在回味刚才的柿子糊。她摸出日记本,用炭块写道:“和沐今日食柿子半枚,有力气哭了。张婶的男人未归,愿平安。”
窗外的风还在刮,卷着沙土打在窗纸上,发出呜呜的声响。李翠花把孩子贴在胸口,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饥荒年月里,只要怀里的小家伙还能哭能闹,日子就总有盼头。灶膛里的炭火还没灭,映着她和孩子的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像株在寒风里顽强生长的麦子。
夜里,项和沐突然发起烧来。李翠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孩子滚烫的小身子。项母在灶房里熬着姜汤,里面掺着些不知名的草药,苦涩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项父则在院里烧着艾草,烟雾缭绕,像是在给这苦难的夜晚,筑起一道守护的屏障。
天快亮时,项和沐的烧终于退了。李翠花看着孩子安稳的睡颜,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她知道,在这饥荒的岁月里,每一个活着的生命,都是希望的象征,都是对未来的期盼。而她,会用尽一切力气,守护着这份希望,首到项建国回来,首到好日子到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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