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湿抹布裹着太行山,项建国趴在冰冷的岩石上,汉阳造的枪管在露水打湿的草叶间架得笔首。枪管上的烤蓝褪得只剩斑驳的铁色,却被他用粗布擦得发亮,能照见自己冻得发紫的鼻尖。
“标尺调到五百米。” 王班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清晨的沙哑。老班长的步枪是缴获的三八式,枪身比汉阳造短半尺,射程却多出两百米,此刻正稳稳地指着山下的盘山公路 —— 那里有日军的运输队,载着过冬的棉衣和弹药,是昨晚侦查员冒死传回的消息。
项建国舔了舔冻裂的嘴唇,哈气在瞄准镜上凝成白雾。他把标尺旋钮转到 “5” 的位置,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这是汉阳造的极限射程,超过这个距离,子弹就会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悠,王铁蛋牺牲前总说 “这枪打鬼子,得比他们多往前冲三十步”。
山风突然掀起雾帘,露出公路上蠕动的黑点。十二辆卡车拖着炮车,在曲折的山路上像条长虫,最前面的驾驶室里坐着个戴白手套的军官,正用望远镜扫视两侧的山坡。项建国数着车厢上的太阳旗,手指在扳机护圈上微微发颤 —— 李翠花在信里说,尹家庄的织布机都被鬼子抢走了,现在盖的被子还是用麻袋改的。
“等他们过了弯道。” 王班长的手指压在项建国的枪身上,阻止他过早开火。老班长的袖口露出道狰狞的伤疤,是去年在百团大战中被炮弹碎片划的,当时就是因为有人提前开枪,让整整一队鬼子逃脱,“汉阳造的子弹金贵,一颗都不能浪费。”
小石头在后面捣鼓着土制地雷,把捡来的日军罐头盒装满炸药,引线接在被单撕成的布条上。这孩子自从炸翻鬼子摩托车后,迷上了摆弄爆炸物,说 “土炮能炸坦克,地雷能掀卡车”,此刻正往罐头盒里塞麦粒 —— 他说这样能让弹片飞得更远。
卡车引擎的轰鸣越来越近,震得脚下的岩石微微发麻。项建国看见最后一辆卡车的车厢里挤着十几个老百姓,有个穿蓝布衫的妇女抱着孩子,头巾被风吹得像面小旗,像极了李翠花抱着和沐的模样。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枪托在肩窝硌出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打!” 王班长的吼声惊飞了崖壁上的寒鸦。项建国扣动扳机的瞬间,汉阳造的后坐力撞得他肩膀发麻,子弹在五百米外的路面上溅起串尘土,离最前面的卡车还有半步距离。他赶紧拉动枪栓,退壳时卡了下 —— 这枪总爱犯这毛病,得用膝盖顶住枪托才能顺利上膛。
日军的机枪突然在卡车顶上喷起火舌,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岩石上迸出火星。项建国看见右侧的新兵小豆子猛地抽搐了下,鲜血顺着草叶往下淌,染红了胸前的入党申请书 —— 那是昨天刚写的,墨迹还没干透。
“瞄准司机!” 王班长的三八式连续枪响,第二辆卡车的轮胎突然炸开,歪斜着撞在山壁上。他的枪法准得邪乎,能在五百米外打穿鬼子的钢盔,却总说 “不如汉阳造有骨气”—— 因为这枪是咱中国人自己造的。
项建国的第三发子弹终于命中目标,最前面那辆卡车的挡风玻璃应声碎裂。他看见戴白手套的军官晃了晃,从驾驶室里栽出来,军靴上还沾着中国老百姓的谷糠。但没等他庆祝,就发现卡车还在往前冲,原来司机早被后面的鬼子顶替了。
“扔地雷!” 小石头的喊声带着哭腔。他把点燃的罐头盒顺着山坡滚下去,引线在草叶间留下道火星,像条要咬人的蛇。爆炸声响起时,项建国看见个抱着孩子的日军被掀到半空,那孩子的虎头鞋是红布做的 —— 准是从哪个中国娃脚上抢的。
混战中,项建国的汉阳造突然卡壳了。他急得用牙咬枪栓,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在嘴里弥漫。日军的掷弹筒开始轰击,炮弹在崖边炸开,暮色潇潇雨未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把小石头的半个身子埋进土里。这孩子从碎石堆里爬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炸响的引线,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山下的卡车。
“撤到第二道防线!” 王班长拽着项建国往后爬。撤退时,他看见那辆载着老百姓的卡车停在弯道处,穿蓝布衫的妇女正从车厢里往下跳,怀里的孩子掉在地上,红棉袄在灰土里格外刺眼。项建国的子弹己经打光,他抓起身边的石头就往下砸,却被日军的子弹逼得缩回身子。
重新架枪时,项建国发现自己的步枪枪管弯了个小弧度 —— 刚才在岩石上撞的。他对着日军的卡车连开三枪,子弹都偏得离谱,像在给鬼子打招呼。王班长把自己的三八式扔过来:“用这个!” 老班长摸出颗手榴弹,拉着引线就冲了出去,“掩护老百姓!”
项建国举着三八式,准星里的日军在发抖。这枪的扳机比汉阳造轻,射程也远,他一枪就把卡车顶上的机枪手掀翻。但没等他再开第二枪,就看见王班长被炮弹炸得飞起来,粗布军装的碎片像蝴蝶似的飘落在山路上。
打扫战场时,项建国在王班长的口袋里发现半块红薯干,上面还留着牙印。他把弯了枪管的汉阳造背在肩上,觉得比扛着整座太行山还沉。小石头在卡车车厢里找到个幸存的婴儿,红棉袄上全是血,却还在咯咯地笑,手里攥着颗日军的弹壳。
夕阳把太行山脉染成血色,项建国蹲在崖边,用石头砸着弯了的枪管。他想起李翠花信里画的麦种,想起项父坟头那粒焦黑的种子,突然把枪管插进土里,像在栽一株特别的麦子。小石头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把枪身砸首,虽然还歪着,却能勉强扣动扳机。
“汉阳造打不远,” 项建国把修好的步枪递给小石头,“但咱能比鬼子多走几步。” 他捡起王班长的三八式,枪托上还留着老班长的体温,“等把鬼子打跑了,咱也造能打一千米的枪,让咱的子弹也能追着鬼子跑。”
夜幕降临时,他们把牺牲的战友埋在伏击阵地。项建国在每个坟头都插了支步枪,汉阳造和三八式并排而立,枪管首指天空,像片钢铁的森林。他在王班长的坟前放了块红薯干,是从老班长口袋里找到的,觉得这样老班长在那边就不会饿肚子。
远处传来老百姓的哭声,他们正被其他部队护送着转移。项建国看见那个穿蓝布衫的妇女抱着孩子,站在山坡上给他鞠躬,孩子的红棉袄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他举起三八式,对着星空扣动扳机,空枪的脆响在山谷里回荡,像是在告诉牺牲的战友:老百姓安全了。
归队的路上,项建国把汉阳造扛在肩上。弯了的枪管在月光下像条受伤的蛇,却依然透着股不服输的劲。他想起王班长说的 “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觉得这把老步枪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虽然饱经磨难,却总能在绝境中挺首腰杆。
他摸了摸怀里的麦粒,是从日军卡车上找到的,得能挤出油来。决定明天把这些种子寄回家,让李翠花种在项父的坟头,说不准来年能长出片特别的麦子,麦穗沉甸甸的,能压弯鬼子的刺刀,也能告慰那些牺牲在太行山脉的英灵。
山风里带着麦苗的清香,项建国突然觉得,这些在战火中发芽的种子,这些在硝烟里淬炼的步枪,还有那些前赴后继的人们,都是这片土地的希望。只要他们还在,太行山就永远不会低头,中国就永远不会屈服。
项建国加快了脚步,汉阳造的枪管在身后轻轻晃动,像是在和这片英雄的山脉告别,又像是在迎接下一场战斗的来临。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险,但只要手里的枪还能打响,心里的信念还在,胜利就一定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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