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花把红布条系在枣木棍上时，和沐正攥着片艾叶咯咯地笑。两岁的娃娃还站不稳，却非要抢娘手里的 “枪”，小胳膊晃悠着往门框上捅，把项建国留下的旧草帽戳出个窟窿。
“这是给你爹报仇的家伙。” 项母往枣木棍上刷着桐油，褐色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去年村里的儿童团成立时，和沐还在襁褓里，现在成了团里最小的成员，负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放哨。
张婶的孙子狗剩背着红缨枪跑过来，枪杆比他人还高，枪头是用铁皮卷的，在阳光下闪着钝光。“翠花婶，队长让俺们去检查路条。” 孩子的裤脚沾着露水，鞋上还沾着驴粪 —— 今早去河滩埋雷时蹭的，“小石头叔说，带铁家伙的都得盘查。”
和沐看见狗剩的红缨枪，突然挣脱李翠花的手追过去。他的小腿还没长结实，跑起来像只摇摇晃晃的小鸭子，怀里揣着的艾叶掉了一路。李翠花赶紧跟在后面，看见村口的土墙上新刷了标语：“儿童团是八路军的眼睛”，墨迹还没干，是昨晚项建国他们用锅底灰调的水写的。
老槐树下，十几个孩子举着红缨枪站成一排。最大的狗剩刚满十二，最小的和沐才两岁，手里的 “武器” 五花八门：有枣木棍、铁叉、还有王木匠用桃木削的红缨枪，枪杆上刻着 “打鬼子” 三个字。
“都听好了！” 狗剩站在石头上，努力想让自己显得高大些，“看见戴钢盔的就敲铜锣，看见拿枪的就往地道里钻。” 他从怀里摸出个哨子，是用子弹壳做的，吹起来 “呜呜” 的响，“这是暗号，记住了没？”
孩子们齐声喊 “记住了”，和沐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叫，小拳头攥着根捡来的柴禾棍，学着别人的样子往地上戳。李翠花蹲在旁边纳鞋底，耳朵却支棱着听动静，手里的麻线在粗布上来回穿梭，针脚密得像儿童团的岗哨。
太阳爬到头顶时，远远传来马蹄声。狗剩赶紧让大家隐蔽，孩子们 “呼啦” 一下钻进麦秸垛，只有和沐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奇地望着尘土飞扬的路口。李翠花刚要把他抱过来，就看见孩子突然举起柴禾棍，对着远处的黑影 “啊” 地喊了一声。
“是自己人！” 张大爷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老人的胡子上沾着草屑，怀里抱着个受伤的八路军，血顺着军裤往下淌，染红了马背上的麻袋 —— 里面装着刚从鬼子手里夺回的药棉。他翻身下马时，和沐举着柴禾棍就冲过去，对着马腿 “砰砰” 地敲。
“这小崽子，有种！” 张大爷把和沐举过头顶，孩子咯咯地笑，小手扯着老人的胡子。受伤的八路军从怀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和沐嘴里，甜味在娃娃的舌尖化开，像李翠花做的红薯糖。
孩子们从麦秸垛里钻出来，七手八脚地帮忙抬伤员。狗剩用红缨枪挑着药棉袋，枪杆晃悠着差点把药棉撒出来。和沐跟在后面，小脚丫踩着伤员滴下的血，在黄土路上印出小小的红脚印，像朵正在开放的花。
到了地道入口，李翠花把和沐的红缨枪 —— 那根系着红布条的枣木棍 —— 插在石板旁。“这是咱和沐的岗哨。” 她摸着孩子的头，看见他嘴角还沾着糖渣，“等你爹回来，准夸你是好样的。”
伤员被抬进地道后，狗剩组织大家在路口撒蒺藜。这是小石头教的办法，鬼子的皮鞋踩上去会扎脚，能拖延他们的脚步。和沐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往路上扔石头，却总把石头扔到自己脚边，惹得孩子们一阵笑。
傍晚收岗时，李翠花给每个孩子发了块红薯干。和沐的那块最大，他却非要塞给狗剩，小手使劲往对方兜里揣。狗剩红着脸收下，从怀里摸出个用弹壳做的小玩意儿 —— 是只小鸟，翅膀能活动，是他用刺刀一点点刻的，送给和沐当奖励。
回家的路上，和沐举着红缨枪在前面跑，枣木棍在地上拖出 “沙沙” 的声响。李翠花看着儿子的背影，突然想起项建国临走时说的：“等孩子长大了，让他也扛枪。” 她摸出日记本，用烧焦的木炭写道：“和沐站岗，红缨枪护家。今日平安。”
夜里，和沐搂着枣木棍睡觉，小胳膊紧紧抱着，像是搂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李翠花给他盖被子时，发现孩子的小手还攥着那只弹壳小鸟，冰凉的金属在温热的被窝里，泛着柔和的光。
她知道，这杆简陋的红缨枪，不仅是孩子的玩具，更是希望的象征。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连两岁的娃娃都在为保卫家园贡献自己的力量，胜利一定不会太远。李翠花望着窗外的星空，仿佛看到了项建国的身影，他正扛着汉阳造，朝着家的方向走来，身后是和平的曙光。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和沐就被狗剩的哨声叫醒了。李翠花赶紧给儿子穿戴好，把红缨枪递到他手里。和沐揉着惺忪的睡眼，却紧紧攥着枪杆，跟着娘往村口走去。老槐树下，孩子们己经站好了队，红缨枪在晨光里闪着光，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守护着尹家庄的安宁。
和沐虽然还不懂战争的残酷，但他知道，举着红缨枪站在村口，就能保护娘，保护爷爷的坟，保护这个家。他学着狗剩的样子，挺首小小的身板，望着远方的路口，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敌人，也等待着爹的归来。
李翠花站在远处，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眼眶了。她知道，无论战争多么艰难，只要有这些孩子在，有他们手中的红缨枪在，尹家庄的希望就在，中国的希望就在。这些孩子，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麦种，终将在和平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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