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下了七天，尹家庄的土路变成了烂泥塘。李翠花把最后一把艾草扔进锅里，苦涩的药味混着潮湿的霉味，在土坯房里弥漫开来，呛得和沐首打喷嚏。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小手在被窝里胡乱抓挠，指甲缝里全是黑乎乎的泥 —— 昨天在雨里追蜻蜓，摔进了粪坑。
“再喝点。” 项母端着黑褐色的药汤，用小勺往和沐嘴里喂。药汤里漂着几根没煮烂的艾草茎，是从项父坟头采的，老人说 “沾着亲人气的草药更管用”。村里己经有三个孩子得了疟疾，烧得首说胡话，卫生员的奎宁片早就用光了，只能用这种土法子试试。
张婶挎着个破篮子闯进来，裤脚沾满泥浆，篮子里躺着她昏迷的孙子狗剩。“翠花妹子，快救救俺家狗剩！” 老人的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捏着块烧黑的瓦片 —— 这是用锅底灰烤的，据说能退烧，“烧得厉害，牙都咬出血了！”
李翠花赶紧把和沐挪到炕角，腾出地方放狗剩。她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烫得能烙饼，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和沐在旁边咿咿呀呀地叫，小手举着根艾草，往狗剩脸上扇，药味扑了男孩一脸，他却毫无反应。
“得用艾草熏。” 李翠花翻出个破陶罐，往里面塞进晒干的艾草和苍术。这是去年八路军的卫生员教的，说烟熏能驱走 “瘴气”。她用火柴点燃药草，浓烟 “腾” 地冒出来，呛得人眼睛发酸，在屋里盘旋着，像条要缠住病魔的蛇。
项母把家里仅存的半块生姜切成片，往两个孩子的手腕和脚脖子上贴。姜片很快就被汗水浸透，她就再换一片，粗糙的手掌在孩子滚烫的皮肤上反复，像是在搓掉那些看不见的病菌。“俺年轻时得过这病，” 老人的声音带着疲惫，“你姥爷用艾火把俺裹起来，闷出一身汗就好了。”
门口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几个村民抬着门板闯进来，上面躺着个浑身抽搐的汉子。是王二柱的哥哥，昨天在地里抢收玉米时被雨淋了，现在牙关紧咬，嘴角吐着白沫。“卫生员不在，只能来求你了！” 抬门板的汉子声音发颤，手里还攥着把没来得及放下的镰刀。
李翠花让项母照看着两个孩子，自己拿起把艾草往汉子身上搓。她的粗布褂子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凉飕飕的，却感觉不到冷。艾草的绿汁染绿了她的手掌，搓着搓着，汉子突然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睁开条缝，嘴里嘟囔着 “麦子…… 麦子”。
“有救了！” 张婶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惊喜。她指着墙角的蜘蛛网，上面沾着几只垂死的蚊子，“这东西就是祸根！俺娘家那边说，蚊子叮了病人，再叮好人，病就传过去了。” 老人突然想起什么，往炕洞里塞了把干柴，“得烧火，让蚊子不敢来！”
村民们闻讯都来了，有的抱来艾草，有的提着柴禾，把李翠花家的小院堆得满满当当。男人们在村里的各个角落点起艾草堆，浓烟在村庄上空弥漫，像层保护罩；女人们则挨家挨户地撒石灰，白花花的粉末在泥地上画出奇怪的图案，像是在给村庄画符驱邪。
和沐在朦胧中醒来，看见娘跪在地上，正给那个抽搐的汉子喂药。药汤顺着汉子的嘴角往下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补丁，李翠花就用舌头舔干净勺子，再接着喂，仿佛那不是药汤，而是救命的甘露。他突然想起爹信里写的 “战士要互相救”，虽然不懂意思，却觉得娘现在就像个战士。
傍晚时分，雨停了。狗剩先退了烧，嘴里喊着 “红缨枪”，小手还在比划着刺枪的动作。那个抽搐的汉子也能说话了，说梦见自己在地里割麦子，金黄的麦穗堆成了山。和沐的烧还没退，但不再胡抓乱挠，只是安静地靠在李翠花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汤。
李翠花把沾着艾草汁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开始给大家熬粥。粥里掺着野菜和少量的麦粒，是从地窖里挖出来的，原本想留着给和沐当口粮。现在她觉得，大家一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就像那些在地里抱团生长的麦子，单独一棵很容易被风雨打倒，聚在一起就能抵挡灾害。
夜里，李翠花在油灯下翻看卫生员留下的小册子。泛黄的纸页上画着蚊子的样子，旁边写着 “疟疾传播者”，字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她用烧焦的木炭在旁边画了棵艾草，又画了个冒着烟的火堆，觉得这样就能把那些知识记在心里，传给后人。
项母突然在炕那头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李翠花摸了摸老人的额头，心里 “咯噔” 一下 —— 也开始发烧了。她赶紧点燃艾草，把老人裹进被窝，往她嘴里塞了片生姜。药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守护着这个饱经苦难却从未屈服的家。
天快亮时，和沐的烧终于退了。孩子睁开眼睛，看见娘趴在炕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根艾草。他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娘粗糙的手掌，上面布满了裂口和老茧，却带着让他安心的温度。窗外的东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艾草的清香和希望的曙光。
李翠花醒来时，发现和沐正对着她笑，小脸蛋虽然还有点苍白，却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她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在这个疟疾横行的秋天，是艾草的清香，是大家的互助，让尹家庄的人们挺了过来，就像那些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麦子，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发芽的一天。
村民们陆续从李翠花家离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感激。他们知道，是李翠花的艾草防疫法，是大家的相互扶持，让他们度过了这场难关。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人们就是这样依靠着祖辈传下来的智慧和彼此的关爱，对抗着疾病和灾难，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生命和希望。
(http://www.220book.com/book/UDK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