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项建国就带着小石头在山坳里设了潜伏哨。汉阳造的枪管架在冰凉的岩石上，露水打湿了枪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昨晚缴获的日军罐头空盒就放在脚边，铁皮被露水浸得发乌，上面的日文标识己经模糊不清。
“班长，你看那边。” 小石头突然拽了拽项建国的衣角。顺着孩子指的方向，三个穿灰军装的人影正踉踉跄跄地往山坳这边走，为首的那人背着支三八大盖，枪身的烤蓝在雾中若隐若现，裤腿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项建国示意小石头保持警戒，自己则慢慢往后退，躲进茂密的灌木丛。他认出那是伪军的服装，袖口上的黄布条在风里飘动，像块肮脏的补丁。上个月在铁路桥，就是这帮人带着日军搜山，把张大爷家的鸡全抢走了，连刚孵出的小鸡仔都没放过。
三个伪军越走越近，能听见他们粗重的喘息声。走在最后的那人突然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为首的那人回过头，项建国这才看清他的脸 —— 左眉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在尹家庄催粮时，被李翠花用捣衣杵砸的，当时血流满面，还放狠话要烧了项家的土坯房。
“起来！” 疤脸伪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他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军靴上的马刺刮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再磨蹭，让鬼子的狼狗啃了你！”
地上的伪军却只是哼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身前的枯草上。项建国这才发现，他的腹部缠着块脏兮兮的布条，血正从里面往外渗，把灰军装染成了深褐色，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班长，要不咱打了吧？” 小石头的声音压得发颤，手指己经扣在了扳机上。这孩子的三叔就是被伪军抓去当壮丁，至今杳无音信，说起伪军就恨得牙痒痒。
项建国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看见疤脸伪军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借着晨光看清是块红薯干，硬得像块石头，却小心翼翼地往伤兵嘴里塞。伤兵的牙齿咬不动，他就放在嘴里嚼烂了，再喂到对方嘴里，动作笨拙却透着股异样的温柔。
“俺们不是故意的……” 伤兵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昨天转移粮食，俺们放了把火，想给八路军报信，没想到被鬼子发现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子喷了疤脸伪军一脸。
疤脸伪军没擦脸上的血，只是默默地拍着伤兵的背。项建国突然想起李翠花说的，这人原是邻村的猎户，去年被日军抓了壮丁，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当时他还不信，觉得伪军都是没良心的狗，现在看来，这中间或许还有别的缘由。
“往这边走。” 项建国突然从灌木丛里站起来，汉阳造的枪口对着疤脸伪军，却没上刺刀。小石头也跟着站起来，枪杆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疤脸伪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起步枪，却在看清项建国的军装时愣住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突然把枪往地上一扔，“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八路军同志，俺们投降！”
伤兵也想挣扎着跪下，却被项建国按住了。他摸出昨晚剩下的草药，往伤兵的伤口上敷：“这是蒲公英和马齿苋，能止血。” 苦涩的药味在晨雾中弥漫开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气息。
疤脸伪军呆呆地看着项建国的动作，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袋发霉的小米：“这是俺们从鬼子仓库里偷的，想带回家给老娘熬粥……” 他的声音发颤，眼睛里滚出浑浊的泪水，“俺们早就不想替鬼子卖命了，只是…… 只是没路可走。”
小石头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班长，快看！” 十几个穿黄军装的日军正顺着血迹往这边追，刺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为首的骑着马，手里挥舞着军刀，嘴里喊着听不懂的日文。
“快撤！” 项建国背起伤兵，示意小石头带着疤脸伪军往地道方向跑。他的汉阳造在身后掩护，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打在岩石上迸出火星。疤脸伪军跑得最快，虽然穿着笨重的军靴，却对山路异常熟悉，在前面带路，像只受惊的兔子。
钻进地道入口时，项建国才发现伤兵己经昏迷了。他的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疤脸伪军跪在旁边，用袖子擦着伤兵脸上的血污，嘴里不停地念叨：“柱子，你可不能死啊，你娘还等着咱回去呢……”
地道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三张复杂的脸。项建国看着疤脸伪军焦急的神情，突然想起李翠花信里写的：“人都有难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他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磺胺粉 —— 这是上次炸铁路桥缴获的，一首没舍得用，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撒在了伤兵的伤口上。
“这药金贵，能救命。” 项建国的声音在狭小的地道里发闷。他看着疤脸伪军感激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些穿着伪军军装的人，或许也和他们一样，只是想在这乱世里活下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远处传来日军的搜山声，还有狼狗的狂吠，离地道入口越来越近。疤脸伪军突然站起来，从地上捡起枪：“俺去引开他们！”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俺知道有条绝路，能把他们引到悬崖那边去。”
项建国一把拉住他：“不行，太危险了！”
“俺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 疤脸伪军挣脱他的手，往地道深处指了指，“那边有个出口，能通到八路军的根据地。告诉俺娘，俺不是汉奸，俺是中国人！”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地道入口跑去，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外面的枪声淹没。
小石头突然捂住了嘴，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项建国默默地把伤兵往地道深处转移，油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晃动，像个跳动的问号。他不知道疤脸伪军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压着块烧红的烙铁。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道的另一个出口。项建国把伤兵拖上去，自己则留在最后，回头望了望黑暗的地道深处。疤脸伪军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枪声里，却仿佛在这冰冷的地道里留下了一丝温度，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芽。
阳光透过出口的缝隙照进来，暖洋洋的。项建国把伤兵放在草地上，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突然觉得这场战争或许不只是简单的你死我活，还有更多复杂的人性在里面挣扎。就像这山坡上的野草，有的被炮火烧焦了，有的却在石缝里顽强地冒出绿芽。
小石头突然指着天空：“班长，你看！” 一群大雁排着队从头顶飞过，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淡淡的痕迹。项建国摸了摸怀里的空罐头盒，铁皮己经被体温焐得温热，他想起疤脸伪军最后的话，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 不管穿着什么军装，只要心里还装着家国，就还有救。
他背起伤兵，朝着根据地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而沉稳，像在丈量着从黑暗到光明的距离。空罐头盒在怀里轻轻晃动，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提醒着他，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人性的光芒或许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远处的枪声渐渐稀疏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清脆的鸟鸣。项建国知道，疤脸伪军或许没能活下来，但他用生命点亮的那点希望，却像颗种子，落在了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上，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麦田里的军魂(http://www.220book.com/book/UDK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