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月光清冷如水,洒在汉白玉栏杆上泛起一层薄霜似的光。萧绝的袖口被燕昭的手指轻轻勾住,那微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与他灼热的目光形成诡异反差。萧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危险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之上,连月光都吝啬地只肯漏下几缕,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御花园深处的平台上,寒意浸骨。萧绝只觉得袖口那一点微凉的触感,像是烙铁一般,顺着布料熨贴上来,几乎要烫进皮肉里。那是燕昭的手指,轻轻巧巧地搭着,看似毫无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执拗。
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甩开那只手,拉开这过于危险的距离。可胸腔里翻腾的怒意,终究被理智死死摁住。眼前这个人,是君,是帝,哪怕他此刻病骨支离,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萧绝猛地低下头,避开那双灼得他皮肤发紧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带着压抑的沙哑:“陛下说笑了。” 西个字,几乎耗尽了他维持平静的力气。“君臣有别,臣……不敢逾矩。” 他微微用力,试图后退,手腕处却传来一股更清晰的牵扯力,燕昭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声轻笑,清越,却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自嘲,又像是藏着钩子的偏执。“不敢逾矩?” 燕昭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钻进萧绝耳中,“将军在殿上摔杯怒斥群臣时,唾沫星子溅到首辅脸上,可曾想过‘君臣有别’?”
话音未落,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借着萧绝后退的那一丝力道,身体微微前倾,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压缩到极致,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萧绝身上是凛冽的风霜与淡淡的血腥味,而燕昭身上,则是淡淡的中药味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彼此的呼吸交织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还是说……” 燕昭的视线落在萧绝紧抿的唇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将军只敢对太后、首辅亮出爪牙,在朕面前……却要装这温顺的忠臣?”
这诛心之问,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萧绝的软肋。他猛地抬眼,眸中寒光乍现,几乎要将眼前这张苍白病弱的脸看穿。可对上燕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所有的反驳都哽在了喉咙里。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片幽深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是别的什么?萧绝看不懂,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紧,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失态的瞬间,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如同从地底钻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快步走出,在燕昭身后几步远处“噗通”一声跪下,声音细弱,却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陛下,夜深露重,龙体要紧。” 小太监头贴地,不敢抬半分,“药……己经煎好了,在寝殿候着。”
燕昭像是被这声音惊醒,脸上那抹探究与偏执瞬间褪去,他微微蹙起眉,松开了攥着萧绝袖口的手指,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银狐裘,领口处露出的脖颈线条苍白而脆弱。紧接着,他低低地咳了两声,那咳嗽声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让他整个人都晃了晃。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又恢复了那副病弱疲惫、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刚才那个眼神锐利、言语带刺的帝王,仿佛只是萧绝的错觉。他甚至没有再看萧绝一眼,只是淡淡地吩咐:“朕乏了。李德全,送萧将军出宫。” 说罢,在小太监的虚扶下,转身,步履缓慢地朝寝宫方向走去。那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萧绝站在原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袖口上残留的微凉触感和方才近在咫尺的呼吸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乱成一团。他抬手,无意识地着被燕昭攥过的地方,那里的布料似乎还带着对方的温度。
“萧大将军,请随老奴这边走。” 一个苍老而平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萧绝猛地回神,侧目看去,内侍总管李德全不知何时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正躬身等候,脸上挂着虚假却又毫无破绽的恭敬笑容。
然而,李德全微微侧身示意的方向,却让萧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并非他来时的路,更不是出宫的方向,而是……燕昭刚刚离去的、通往那座禁卫森严的帝王寝宫的、更为幽深黑暗的小径!
“李总管,” 萧绝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锐利如刀,首刺李德全,“此路似乎并非出宫之路?” 他戎马半生,对地形的敏感远超常人,御花园的路径虽不敢说了如指掌,但大致方向绝不会错。
李德全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平板得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将军,前路因洒扫暂封,需绕行寝宫西侧回廊。” 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吩咐,务必送将军安全离宫。”
理由冠冕堂皇,挑不出半分错处,可那语气里的不容置疑,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朝着萧绝当头罩下。
萧绝心中明镜似的,这哪里是绕行,分明是个赤裸裸的陷阱!故意引他靠近那座象征着帝王绝对私密与权力的寝宫,是试探?是羞辱?还是……另有所图?他心头翻涌着怒意和不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可他清楚,此刻若是撕破脸,质问或拒绝,都绝非明智之举。对方显然是算准了他不敢在此刻失态。
深吸一口气,萧绝压下心头的波澜,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李德全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与不悦,李德全不可能感受不到,却依旧垂着头,纹丝不动。
最终,萧绝还是迈开了脚步,跟在李德全身后。
越往前走,周遭的光线越发昏暗,空气也仿佛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种属于深宫的、沉闷的气息。奇怪的是,越是靠近帝王寝宫,巡逻的守卫反而越发稀少,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梆子响,更衬得此地幽深可怖。
朱红的宫墙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凝固的血,无声地诉说着皇权的威严与冷酷。巨大的殿门虚掩着,并未完全闭合,一道昏黄摇曳的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晃动的光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微微张开了它的巨口,正无声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萧绝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对方精心编织的禁区,而前路,是明是暗,是吉是凶,他一无所知。唯有紧握在身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一丝无法抑制的警惕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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