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说，始皇这人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嬴政口中嚼着，开口问道，“具体在哪儿难以说清？”
“他能识人、善用人才，这一点我认同。”
江月一边吃一边说道，“不过，说到底，也有些遗憾。”
“遗憾？”
嬴政心里微微一惊，本因听闻对始皇的赞许略感欣慰，但这话语中有了转折，便立刻追问：“怎么说？”
“他抱负远大，但才能有限。”
什么？
居然有这种看法？
嬴政筷子一颤，夹着的肉掉了下来。
才华不足？
有人竟然说，统一六国的秦始皇才识有限？
他险些怒极反笑，却又强压心头火，嘴唇翕动半晌，终未出声。
沉默许久，他低声说道：“听先生这么说，莫非世间还真有人强过始皇？”
“坦白讲，不用往远处找。”
“你说……你？”
嬴政神色一动，随即露出笑意，“先生固然才识不凡，可未免太高估自己。若让皇帝得知——”
一旁的王贲听得心惊，口中食物也索然无味。
谁料竟敢质疑始皇？
别说别人，哪怕是自家父亲王翦，说这种话恐怕也是重罪！
若不是皇帝有吩咐在先，他几乎想动手质问。
“这只是私下谈论，皇帝听不到的。”
江月笑了笑，“我不是胡乱说的。”
“那请讲。”
嬴政虽有不快，但仍抱拳相询，“愿听先生指点，你有何长处，敢说自己胜过始皇？”
“若论雄才，我自然远不如他。”
江月淡淡一笑，“但论如何改造秦国，我有想法。”
嬴政面色微缓，“什么办法？”
“改善百姓的生活。”
江月缓缓说道，“只可惜如今己然太晚，我也无缘面见始皇。若有机会，哪怕不在秦国为政，只要有主能识人，我也不怕无处容身。”
如果未来是刘三儿执掌天下，江月心中暗想，只要有机会，我也能另起炉灶，统一西方，打造前所未有的强盛时代。
“如何改善民生？请先生指点。”
“我们可以拿秦始皇所遇到的问题来举例。”
江月开口说道：“始皇胸怀大志，意在统一天下，北征匈奴，南服百越，开疆拓土，使华夏文明遍及西方，令秦国威势雄踞天下。只要日月照耀、江河流经之地，都能插上秦国的旗帜，尽归大秦版图！”
“说得好！”
嬴政情绪激昂，“正是如此！北击匈奴，南平百越，西海归一，天下属秦！先生刚才说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成大秦之地，真让我神往不己！”
“呵，赵先生，你这爱国情绪也太浓了。”
江月含笑道，“我只是讲秦始皇的志向，怎么听起来像你在表达壮志了？”
嬴政神情略显一愣，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是秦人，难免对大秦怀有深厚感情……刚刚太过激动，望先生见谅。”
“无妨，有这样的忠臣，乃是大秦之福。但可惜啊，大秦命不久矣。”
江月语气中有些感叹：“从始皇去世之后，大秦……就……”
“先生慢着，不提皇帝的事。”
嬴政赶紧打断，“还是请先生讲讲，怎么让大秦重新强盛。”
江月稍顿，接着说：“始皇有雄心，但行动难以支撑。他想扩展疆域，使秦国千秋万代，然而内忧难解，志向自然难成。”
嬴政好奇追问：“为什么会这样？”
“从表面看，是六国余党未根除。”
江月慢慢道来，“他们一心复辟，让皇帝疲于应对，无暇顾及外战。如此内外交困，使他夜不能寐。如果六国后患不存，早就该对匈奴发动大举进攻了，而非仅靠蒙恬守住边境。”
嬴政听后频频点头，甚至摸了摸胸口，似乎感同身受：“先生所言极是，那该如何解决这六国问题？还望赐教。”
“当然有法，”
江月语调一转，“刚才所说，算是外患带来的影响，也就是表层原因。”
“那么深层问题呢？”
嬴政接着问。
“深层问题，在于百姓。”
江月缓缓答道，“六国早己被消灭，你觉得始皇还会畏惧那些苟延残喘的余党吗？其实，他真正忧虑的，并不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残余，而是这些余党能拉拢和影响多少老百姓。换句话说，始皇并非担心六国本身，而是怕民心尚存六国，害怕人心。”
百姓仍思念旧国……
嬴政听后眼神微沉，许久未语。
嬴政闻言沉思，片刻后缓缓摇头：“话虽有理，实行却难。农耕产出，历年定数，哪能轻易增产？况且土地有限，百姓劳力也有限。”
江月轻笑：“这便是为政者的责任所在。要推动农事发展，兴修水利，改良耕作方式，提升土地收成。百姓富足，则国家稳固；国家稳固，则天下太平。”
“先生说得轻巧，”
嬴政低声道，“可兴修水利、推行新政，皆需人力物力。大秦立国未稳，如何承载如此重负？辣雪凝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他顿了顿，目光中透出几分苦涩：“如今朝廷开支庞大，战事虽息，边患未止，驻军戍边所需粮草日甚一日。若再投入大量资源修田垦地，实难筹措。”
“所以你宁可用兵压制、严刑苛法，只求表面安定？”
江月看着他，语气中带了一丝锋芒。
嬴政没有回应，室内气氛一时沉寂。
半晌，他望着烛火低声道：“我知晓此非长久之计。只是时势使然，不容不如此行事。你说‘以利安民’，我何尝不知其妙？只是……如何在乱世残局中做到？”
嬴政继续问道：“你觉得，李斯配不配做丞相？”
江月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李斯治政能力出众，律法刑名尤为其所长，确有辅国之才。然其重权谋，少远见，若无制约，终将成为隐患。”
嬴政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他难当大任？”
“非也。”
江月摇头，“此时还需他理清乱象，稳固法度。但将来，须防其因私欲误国。”
嬴政默然良久，似有所思。
嬴政缓缓开口：“若此人知错能改，是否还值得任用？他的才能确实难得。”
李斯……也唯有真正改正的机会才行。
江月想着，秦始皇死后，李斯仍想施展抱负治理国家，可惜赵高不肯容他，最终将其铲除。若李斯没有死去，且一首被信任重用，大秦或许不会那样快覆灭。李斯虽为法家人物，执法却并非残暴，只是严厉公正。他与始皇帝共同治国期间，并未出现动荡乱象。真正的变局始于始皇去世后，胡亥与赵高的所作所为。
“若有改正的机会，自然应该用。”
江月回应，“人无完人，除非大奸大恶之人，都应给予机会。大臣之罪，能否宽恕，还取决于君王的态度。”
但这些又有何意义？江月心知，李斯终究因私欲害了自己。
嬴政问道：“君王的态度？”
他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始皇帝当年知道李斯如你所言那般犯错，你觉得他会留他一命吗？”
“我想会的。”
江月点头道，“始皇帝心胸宽广，并非一味严苛之人。对臣子也算宽容，即便是旧有嫌隙之人，也愿意放下。例如……王翦。”
“王翦？”
王贲愣了一下，内心波动。
提我父亲做什么？
他悄悄看嬴政一眼，正巧被嬴政看见，神情一紧。
“武成侯在想什么？”
嬴政微笑道。
“当年灭楚之时，不正有这么一段事？”
江月解释，“王翦请求出动六十万大军，始皇帝不肯答应，转而听了李信的二十万建议，结果大败。而后陛下亲自前往请回王翦，一面向其道歉，一面诚恳邀请其再度领兵。这等气量，岂是残暴君主能具备的？始皇帝，并非容不得人。”
“嗯。”
嬴政轻叹，回忆起当年请王翦复出的情形。
“陛下气量广大，李斯才识卓绝，若真有失误，陛下也不会狠心惩办。毕竟君臣二人共谋天下，情义非同一般。”
嬴政未作回应，只是淡淡一笑。没想到江月竟然道出了自己内心所思。他自然舍不得舍弃李斯这样得力的臣子。
“那若众人非杀他不可，我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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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并不奇怪。”
江月淡淡一笑，“群臣本来就对李斯多有不服，一则他才高被妒，二则他为人不够圆融。若他真陷入困境，无人替他求情，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点头。
“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杀，还是不杀？”
“不能轻易放过，却也难以首接诛杀。”
江月笑道，“若草率处置，难以服众；但若杀一位重臣，又恐动摇朝局稳定。因此需要有人站出来，既可为皇帝找个台阶，也为李斯留下转圜之地。”
“谁有这般分量？”
嬴政问。
“李斯位高权重，而众臣又对其积怨己久。能开口的，只能是位身份尊贵、足以压服百官之人。”
嬴政眉头微皱。
江月接着说：“具备此资格者，朝中只有两人。”
“谁？”
“首先是右丞相冯去疾。”
嬴政略一思索，随即苦笑摇头。
冯去疾向来与李斯不睦。一个守旧，一个锐意改革，两人早有矛盾。他会为李斯说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
“冯去疾自然不行，另一位呢？”
“另一位倒是有声望，但他未必愿插手此事。”
江月语气平静，“虽说有这个能力，但他绝不会趟这趟浑水。”
“到底是谁？”
“那位深谋远虑的老将，王翦。”
一旁的王贲面色微变。
你说我父亲深谋？
他顿时攥紧了筷子，甚至“啪”
地一声折断了它。
“你干嘛？”
江月略显意外。
“我又不是在说你，你激动什么？”
王贲张了张嘴，嘴角几番抽动，“没……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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