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后，休息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蓝心悠靠在沙发上，右肩重新包扎过的绷带透着药味，程远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正用碘伏消毒掌心的伤口，动作慢得像在做什么精细活。
“其实不用解约。”她看着他指尖的棉签被染成褐色，“我会听话，按时养伤，不瞎折腾了。”
程远没抬头：“这不是听话不听话的事。”
“那是什么事？”蓝心悠追问，“是因为我不听话，影响你带艺人的业绩了？还是因为……”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因为我这道疤？”
程远的棉签突然停在掌心的伤口上，碘伏渗进去，疼得他指尖一颤。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右肩，绷带边缘露出的皮肤白皙，可他知道那下面藏着什么——刚才处理伤口时，纱布滑落的瞬间，他看见了那道月牙形的疤痕，边缘泛着陈旧的褐色，像片褪了色的枯叶。
那不是前公司虐待留下的，他早该知道。杨莉那种人只会动歪心思，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疤。这道疤带着烟火气，带着经年累月的疼，像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这疤……”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什么时候有的？”
蓝心悠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把肩膀往衣服里缩了缩。这个动作像根针，刺破了程远强装的平静。他突然起身走到沙发前，蹲在她面前，视线与她平齐。
“悠悠，”他很少这样叫她，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告诉我，这疤是怎么回事。”
蓝心悠别过脸，盯着窗帘上的褶皱：“很久了，记不清了。”
“是十二岁那年吗？”程远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她心上，“在你父亲的出租屋里，他喝醉了，把烟头摁在了你的肩膀上。”
蓝心悠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连母亲都只是知道她被父亲打了，不知道具体伤在哪里。
“你……”她的声音发颤，“你怎么知道的？”
程远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的绷带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眼神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疼惜，有愤怒，还有种她看不懂的、沉沉的悲伤。
“我母亲的采访手记里写着。”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在说给自己听，“十年前，她去采访你父亲，看见他胳膊上有烟头烫的疤，随口问了句，他说‘不听话的东西，就得这么治’。”
蓝心悠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程远的母亲……那个照片里笑得温柔的女人，那个和她母亲在医院聊过天的记者，竟然采访过她的父亲？
“她还写了什么？”她抓住程远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她是不是还写了我父亲打我母亲？是不是写了他把我母亲的头往墙上撞？”
程远的喉结滚动着，点了点头：“她写了。她说你母亲跪在地上求他别打了，你抱着你母亲的腿，说‘要打就打我’。”
蓝心悠的眼泪突然决堤，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画面，被程远的话一一揭开——昏暗的出租屋，父亲满身的酒气，母亲嘴角的血，还有烟头烫在皮肤上时，那阵钻心的疼。
“她为什么要采访他？”她哽咽着问，“那种人渣，有什么好采访的？”
“因为她想帮你母亲。”程远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她想把真相写出来，让你母亲能摆脱他。可她没来得及……”
他没说下去，但蓝心悠知道他想说什么。程远的母亲在那次采访后不久就自杀了，被周世坤操控的媒体逼死的。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她那个该死的父亲。
“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复吗？”蓝心悠突然推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父亲，你母亲才会死？所以你才当我的经纪人，看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等着看我摔得粉身碎骨？”
程远被她推得后退一步，撞在茶几上，手肘打翻了桌上的水杯。水洒在他的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像幅难看的地图。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受伤。
“不然呢？”蓝心悠站起身，动作太急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我所有的事，知道我的疤，知道我父亲是个人渣，却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母亲的事。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装坚强，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程远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说不是的，他想说从三年前在雪夜的包厢里看到她发抖的样子，他就只想护着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冰冷的沉默。
蓝心悠看着他不说话，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转身想走，却被程远拉住了。他的手心还在流血，血珠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带着点咸腥味。
“三年前那个雪夜，”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在那个包厢里，你说你想离开杨莉，想好好演戏。你眼里的光，像极了我母亲采访手记里写的——‘那个叫悠悠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
蓝心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故意提起雪夜，就是想确认他是不是那个带她离开的人，可当他真的承认时，她却慌了。
“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你。”程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护着你。”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蓝心悠下意识地别过脸，却在转身的瞬间，看见他领口露出的半截银色链子——那枚祖母绿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程老师有枚很漂亮的祖母绿袖扣，说是她先生送的，她总戴着。”
原来，那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早就被命运悄悄系在了一起。
“我累了。”蓝心悠挣脱他的手，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程远没再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水杯碎片。他的动作很慢，掌心的血滴在碎片上，像开出了红色的花。蓝心悠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衬衫后颈的地方，有根头发——是她的，早上化妆时不小心掉在他身上的。
她没告诉程远，那道疤痕上，其实有个模糊的数字。当年父亲烫她的时候，嘴里骂着“让你记着这个日子”，那串数字，是她母亲离开家的那天。而她后来才知道，那也是程远母亲的忌日。
休息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缕阳光，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蓝心悠知道，从程远看见那道疤痕开始，有些东西就己经不一样了。那些被掩埋的秘密，终将像破土而出的种子，长出缠绕彼此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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