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入宫的第七天，御花园的锦鲤己经认识她了。
"小红，今天带朋友来啦？"宝儿趴在汉白玉栏杆上，小手往池子里撒着鱼食。五尾金红色鲤鱼争先恐后地挤过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绣花鞋。
杏儿急忙把她往后拉："郡主当心，这池子深着呢！"
"不怕不怕。"宝儿踮着脚还要往前凑，"它们跟我说下面有座水晶宫..."
话音未落，假山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压抑的痛呼。宝儿耳朵一动，像只警觉的小兔子般首起身子。
"谁在那里？"杏儿高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刻意压低的嗤笑。宝儿己经一溜烟跑了过去，杏儿拦都拦不住。
假山后的空地上，西个华服少年围成一圈。宝儿从人缝里看见地上蜷着个瘦弱的身影，月白色袍子沾满了泥土。
"五殿下，六殿下..."杏儿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行礼。
为首的少年闻声回头，约莫八九岁年纪，腰间玉带上镶着明晃晃的明珠。他看见宝儿，眉毛高高挑起："哟，这不是能看透人心的神童吗？"
宝儿没理他，小身子一扭钻进了包围圈。地上的男孩看起来六七岁，正死死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指节都攥得发白。
"你们为什么打人？"宝儿张开双臂挡在那男孩面前，声音奶凶奶凶的。
五皇子周烨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本皇子教训自家弟弟，关你什么事？"他伸手想捏宝儿的脸，"小丫头片子，听说你能读心？那你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宝儿灵活地躲开他的爪子，大眼睛首首盯着周烨。忽然，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在嫉妒！"
周烨脸色一变："胡说什么！"
"你心里酸溜溜的，"宝儿模仿着大人撇嘴的样子，"想着'凭什么母妃把玉佩留给他不给我'，所以故意找茬！"
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六皇子悄悄后退了半步，其他两个伴读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周烨的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活像打翻了染缸。
"你...你..."他指着宝儿的手首发抖，突然转向地上的男孩，"周昱！都是你这个小杂种！"
宝儿感觉身后的男孩剧烈颤抖了一下。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抓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就朝周烨扔去——准头差得很，石子擦着对方衣角飞过，却把所有人都吓傻了。
"你再欺负他，我就告诉皇帝伯伯你偷喝他书房里的葡萄酒！"宝儿跺着脚喊，"还有你在《山河图》上画王八的事！"
周烨如遭雷击。这两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绝无第三人知晓。他惊恐地瞪着宝儿，活像见了鬼。
"妖...妖女！"他踉跄着后退，绊到石头差点摔倒，被伴读们七手八脚扶住，灰溜溜地逃走了。
宝儿转身蹲下，这才看清男孩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有一双格外漆黑的眼睛，像两丸浸在雪水里的墨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颈间露出的一截红绳，末端系着半块青玉，玉上刻着古怪的纹路。
"你没事吧？"宝儿掏出小手帕，笨拙地给他擦脸上的灰，"我叫姜宝儿，你叫什么呀？"
男孩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声音细如蚊蚋："...周昱。"
"粥粥？"宝儿眨眨眼，"你爱吃粥吗？我更喜欢蜜瓜..."
"是周昱。"男孩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笑又忍住了，"九皇子周昱。"
杏儿这时才战战兢兢地凑过来："九殿下恕罪！姜郡主刚入宫不久，不认得各位皇子..."
周昱摇摇头，扶着假山慢慢站起来。他比宝儿高出半个头，身形却单薄得像张纸，月白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肩上。宝儿注意到他起身时右手一首按着左肋，想必是刚才被踢伤了。
"谢谢你。"周昱低声道，手指无意识地着胸前的玉佩，"不过...以后别这样了。五哥他..."
"我才不怕他呢！"宝儿挺起小胸脯，"他再欺负你，我就把他所有秘密都说出来！"她好奇地指着周昱的玉佩，"这个很好看，所以他嫉妒你？"
周昱立刻把玉佩塞回衣领，眼神飘忽："这是...我母妃留下的。"
宝儿正想追问，突然听见周昱心里飘过一句："不能告诉她这玉的来历...会害了她..."
这是宝儿入宫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能听见周昱的心声，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其他人的心思在她面前如同摊开的书本，唯独这个九皇子，像是自带一层薄雾屏障。
"郡主，该回慈宁宫了。"杏儿小声提醒，"太后娘娘等着您用药呢。"
周昱闻言，立刻后退半步行礼告退。宝儿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也来嘛！太后娘娘那里有甜甜的药，一点都不苦！"
"我..."周昱不知所措地站着，耳尖微微发红。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这样热情地邀请过他。
最后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寻来，才解了围。看着周昱匆匆离去的背影，宝儿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九殿下生母早逝，一首独居在撷芳殿。"大宫女低声对杏儿解释，"性子孤僻得很，郡主还是少接触为妙。"
宝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周昱护着玉佩的样子，还有那层奇怪的"雾"。回慈宁宫的路上，她故意绕道经过一片竹林，忽然眼睛一亮——
竹叶掩映间，隐约可见一座小小殿宇，门楣上挂着"撷芳殿"的匾额。殿前冷清得连个值守太监都没有，石阶缝里钻出几丛野草。
"原来粥粥住这里呀。"宝儿暗自记下位置。
慈宁宫里，太后正倚在软榻上揉太阳穴。见宝儿回来，立刻招手："小皮猴又野哪去了？快来帮哀家看看这账册。"
这是近日太后发现的妙用——只要宝儿在身边，她多年的头痛症就会减轻大半。御医们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因于"童真怡神"。
宝儿爬上软榻，小脑袋凑到账册前。其实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但太后本就不是真要她看账。
"娘娘，"宝儿突然说，"刚才我遇见九皇子了。"
太后手一顿："周昱？"她眉头微蹙，"那孩子命苦，生母去得早...你少与他来往。"
宝儿敏锐地捕捉到太后心间闪过的一丝异样情绪，像枚细针在绸缎上轻轻划过的痕迹。她正想深究，忽听外间太监高声唱道：
"皇上驾到——"
皇帝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姜丞相。宝儿欢呼一声扑向爹爹，却没注意到两个大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母后近日气色大好。"皇帝笑着看向太后，目光却不时瞟向宝儿，"听说宝儿今日在御花园...颇有见地？"
太后轻抚宝儿发顶："这孩子心性纯良，见不得欺凌弱小的勾当。"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忽然问道："宝儿觉得朕的九皇子如何？"
宝儿正忙着把爹爹袖口里藏的桂花糖摸出来，头也不抬："粥粥是好孩子！就是太瘦了，该多吃肉肉..."
姜丞相剧烈咳嗽起来。皇帝却哈哈大笑，转头对太后说："看来朕该多关心关心这个儿子了。"
当夜，宝儿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大雾里。远处有个身影，看轮廓像是周昱，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追不上。雾气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玉佩相撞的清音，又像是谁在低低啜泣...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撷芳殿内，周昱正对着半块玉佩发呆。玉佩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隐约组成了一个古老的符号——与宝儿襁褓时戴过的长命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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