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六岁生辰这天，皇帝赐了她一套特制的小朝服。
绯红色的锦缎上绣着银线云纹，尺寸刚好够她穿着不拖地。姜丞相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笨拙地转圈展示新衣裳，嘴角的笑像是用浆糊硬粘上去的。
"宝儿谢过皇帝伯伯！"小姑娘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头顶两个小揪揪随着动作一颤一颤。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从今日起，宝儿每月初一、十五可随朕参加小朝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姜丞相，"爱卿以为如何？"
姜丞相喉结滚动了下："陛下，小女年纪尚幼，恐怕..."
"朕会命九皇子从旁教导礼仪。"皇帝打断他，"周昱那孩子近来学问精进，正好与宝儿作伴。"
宝儿眼睛一亮："粥粥也来吗？"她兴奋地拽爹爹的袖子，"上次他答应教我编蚱蜢的！"
姜丞相的笑容更僵硬了。这两年来，宝儿与九皇子周昱的友谊满宫皆知。那孩子虽不受宠，却格外聪慧沉稳，在太傅的考校中屡屡拔得头筹。可越是如此，姜丞相越是不安——皇宫里的聪明人，往往死得最早。
离开御书房时，姜丞相蹲下身给宝儿系披风带子，趁机压低声音道："初五爹爹带桂花糕来，宝儿记住，除了爹爹给的糖，别人给的一概不许吃。"
宝儿刚要点头，忽然听见爹爹心里飘过一句："'玄鸟'的人应该快联系上了..."
"玄鸟是什么鸟？"她脱口而出。
姜丞相手一抖，披风带子勒住了宝儿脖子。他慌忙松开，强作镇定："宝儿听错了，爹爹说的是'玄妙'...好了，去寻九殿下吧，他在文华殿等你。"
宝儿歪着头看爹爹匆匆离去的背影，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分明听见了"玄鸟"二字，还有紧随其后的一串数字——"三、七、十二、二十一"，像是某种密码。
文华殿外，周昱正捧着书卷等候。十岁的少年身量抽高了不少，一袭靛青色锦袍衬得肤白如玉。见宝儿跑来，他合上书，嘴角不自觉扬起。
"慢些跑，当心摔着。"
宝儿一个急刹停在他面前，献宝似的转了个圈："看！新衣裳！"
周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朝服？"他蹲下身抚平宝儿衣襟的褶皱，声音突然压低，"陛下让你上朝？"
"对呀！"宝儿凑近他耳边，热气呵得少年耳根发红，"以后我能听见更多秘密啦！"她突然伸手碰了碰周昱衣领下的玉佩，"这个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昱猛地后退，玉佩"叮"的一声撞在鎏金腰带上。他神色慌乱："别碰这个！"
宝儿委屈地扁扁嘴："小气鬼！我就是觉得眼熟嘛..."她忽然瞪大眼睛，"啊！想起来了！我小时候有个长命锁，上面也有这样的花纹！"
周昱脸色瞬间煞白。他一把抓住宝儿的手腕："什么样的长命锁？现在在哪？"
"疼..."宝儿挣了挣，周昱立刻松手，却仍紧盯着她。宝儿揉着手腕回忆："金色的，挂着小铃铛，上面刻着弯弯曲曲的线...爹爹说弄丢了。"
周昱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着自己那半块玉佩。宝儿好奇地看着他，忽然发现那玉佩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活物般微微扭动。
"粥粥，你的玉佩..."
"殿下，郡主，该去崇政殿了。"一个太监远远唤道。
周昱如梦初醒，迅速将玉佩塞回衣领。他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日温润的模样："走吧，我教你见驾的规矩。"
第一次小朝议比宝儿想象的无聊多了。大人们说的都是"赋税""漕运"之类难懂的话。她跪坐在皇帝脚边的软垫上，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周昱不得不时时轻扯她袖子，防止她歪倒。
首到户部侍郎出列奏事，宝儿才突然精神起来。
"陛下，南疆使团三日后抵京，贡品清单在此..."
宝儿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瘦高个官员捧着卷轴。她正想继续打盹，忽然捕捉到一串奇怪的心声：
"...届时宴会开始后，舞姬袖中暗器...大汗的勇士们己经埋伏在..."
宝儿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她拽了拽周昱的袖子，小声道："那个伯伯心里在想坏事！"
周昱神色一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皇帝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倾身："宝儿有何发现？"
宝儿咬着手指，犹豫该不该说。爹爹教过她，朝堂上说话要格外小心。周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如实说，陛下不会怪你。"
"那个山羊胡伯伯，"宝儿指着户部侍郎，"他心里想着要在宴会上让舞姬用暗器...还有什么大汗的勇士..."
朝堂上一片哗然。户部侍郎面如土色，"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这小丫头信口雌黄..."
皇帝抬手止住喧哗，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侍郎："爱卿何必惊慌？宝儿不过童言无忌。"他转向宝儿，语气温和，"还听见什么了？"
宝儿闭眼仔细听，那些破碎的心声像风中飘絮般难以捕捉："...西华门守卫己买通...事成后南疆三城..."
她断断续续复述着，没注意到朝臣们越来越惊恐的表情。户部侍郎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扑向皇帝！
周昱反应极快，一把抱起宝儿滚到龙椅后。侍卫们一拥而上，瞬间将刺客制服。
"押下去，严加审讯。"皇帝面不改色，甚至还有闲心扶了扶冠冕，"宝儿今日立了大功。九皇子临危不乱，也该赏。"
散朝后，皇帝留下周昱和宝儿单独说话。
"南疆之事，朕早有察觉。"皇帝着扳指，"不过宝儿能听见心声，倒是意外之喜。"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孩子，"从今往后，九皇子专职教导宝儿礼仪，每月向朕汇报进度。"
周昱恭敬应下，手心却沁出冷汗。这哪是什么教导，分明是要他监视宝儿的一举一动。
回慈宁宫的路上，宝儿蹦蹦跳跳地踩着影子玩，忽然回头问："粥粥，陛下是不是要你看着我呀？"
周昱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你心里想的呀。"宝儿歪着头，"像小虫子一样，咕叽咕叽的，不过比别人的声音小很多。"
周昱心头剧震。这两年来，他一首以为宝儿看不透自己的心思，原来...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秘密的。"宝儿拍拍胸脯，"我们是好朋友！"
周昱眼眶微热。在这冰冷的皇宫里，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朋友"二字。
"宝儿，"他犹豫片刻，还是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你确定见过类似的图案？"
宝儿凑近观察，重重点头："嗯！我那个长命锁上的花纹跟这一模一样，就是方向反着。"她伸出小手指临空描画，"这里有个小圈圈，这里有个叉叉..."
周昱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突然抓住宝儿的手："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连陛下和太后都不能说，明白吗？"
宝儿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乖乖点头。周昱松了口气，正要把玉佩收回去，宝儿却突然"咦"了一声。
"玉佩在发光！"
周昱低头，只见玉佩上的纹路确实泛着微弱的青光，而且越来越亮。更奇怪的是，宝儿手腕内侧不知何时也浮现出同样的光纹，与玉佩交相辉映。
"宝儿你..."周昱惊得说不出话来。
宝儿自己也吓了一跳，使劲搓着手腕："哇！我变成萤火虫啦！"
光芒持续了几息便渐渐消散。周昱神色复杂地看着宝儿欢天喜地的样子，心中翻江倒海。母亲临终前的话言犹在耳："此玉关系重大，若遇另半块的主人，便是你命定..."
"粥粥？"宝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哭啦？"
周昱这才惊觉脸颊。他慌忙擦去泪痕，强笑道："风大迷了眼。走吧，我教你编蚱蜢。"
初五这天，姜丞相如约带来了桂花糕。太后特意屏退左右，让父女俩在偏殿独处。
"宝儿最近可好？"姜丞相仔细检查女儿的气色，"九皇子待你如何？"
"粥粥最好啦！"宝儿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说，"前天我们还一起..."
她突然噎住，因为看见爹爹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琥珀色的糖。更奇怪的是，糖块表面刻着细小的符号，正是她小时候长命锁上的那种！
"宝儿乖，"姜丞相警惕地看了眼门口，声音压得极低，"这些糖要藏在枕头下，每晚睡前含一块。记住，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九殿下。"
宝儿刚要问为什么，忽然听见爹爹心里传来清晰的数字："三、七、十二、二十一..."与上次听到的一模一样。这次她还捕捉到一个词："...玄鸟鸣钟时..."
"爹爹，"她接过糖块，装作不经意地问，"玄鸟什么时候叫呀？"
姜丞相手一抖，糖块差点撒了一地。他震惊地看着女儿："你...你怎么知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姜丞相迅速恢复常态，高声笑道："宝儿又调皮了，什么玄鸟凤凰的，定是九皇子给你讲的志怪故事吧？"
周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姜大人明鉴，晚生可从未讲过这些。"
姜丞相干笑两声，匆匆结束了探视。临走时，他深深看了宝儿一眼，目光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当晚，宝儿按照爹爹的嘱咐，偷偷含了一块刻纹糖。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忽然听见一个从未有过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任何人的心声，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又模糊：
"...天听者...血脉觉醒...玉合之时..."
宝儿猛地坐起身，糖块"咔嗒"一声咬碎了。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光纹，与枕头下另半块糖的刻痕交相辉映，宛如一对失散多年的故人，终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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