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的阴影落在玉米堆上，投下片斑驳的凉。林晚秋攥着木锨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沈廷舟替她戴草帽的动作，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刻意绷紧的弦。
上一世的画面，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也是这样一个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她也是在这晒场上翻玉米，汗湿的布衫贴在背上，像层黏腻的壳。那时候沈廷舟刚跟她吵过架，起因是沈母又在他耳边念叨赵静姝的好，说她“不下蛋”，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她气不过，跟沈廷舟吵得歇斯底里，把积攒了数年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最后却被他一句“你能不能懂点事”堵得哑口无言。
那天下午，赵静姝也来了。穿着件藕粉色的的确良衬衫，骑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盒麦乳精，说是“给婶子补身体”。她径首走到晒场边，看着狼狈的林晚秋，笑得温婉又无辜：“林同志，看你累的，要不我帮你吧？”
林晚秋记得自己当时像只炸毛的猫，冲她吼：“用不着！这是我们沈家的地，轮不到外人插手！”
赵静姝眼圈一红，转身就去找沈母哭诉，说自己是真心想帮忙，却被林晚秋误会了。沈母当即就炸了，拄着拐杖追到晒场，指着林晚秋的鼻子骂她“小心眼”“容不下人”，骂得她头晕眼花。
沈廷舟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母亲气得发抖，赵静姝委屈地掉泪，而她像个泼妇，站在玉米堆旁，满身尘土，眼神怨毒。
“林晚秋！”他吼了她一声，声音里的失望像冰锥，扎得她心口淌血，“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吼得那么凶。
后来呢？
后来赵静姝就来得更勤了。今天送点水果，明天帮沈母缝件衣裳，后天又“偶遇”在沈廷舟去工地的路上，给他递瓶凉白开。她永远那么得体，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像面镜子，照得林晚秋满身戾气，像个不懂事的疯子。
沈母越来越喜欢她，沈廷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她慌了，开始更疯狂地闹，查他的行踪，翻他的口袋，跟他歇斯底里地争吵，甚至跑去赵静姝的单位闹过一次——她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最后一次争吵，是在一个雪夜。她看到沈廷舟口袋里有枚银戒指，款式简单，却不是给她的。她问他是不是要跟赵静姝求婚，他没否认，只是疲惫地说：“晚秋，我们分开吧，这样对谁都好。”
她疯了似的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哭着问他：“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伺候你妈，为你守着这个家，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死水似的平静：“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
林晚秋猛地回过神，木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惊得旁边啄食的鸡扑腾着飞起来。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服也湿了一片，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怎么了？”沈廷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皱着眉扶住她的胳膊，“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中暑了？”
他的手很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可林晚秋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甩开了。“没事。”她的声音发颤，眼神有些涣散，“就是有点热。”
沈廷舟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要不先回家歇歇？”
“不用。”林晚秋捡起地上的木锨，用力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玉米还没翻完。”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他从她眼里看到那些汹涌的、属于上一世的绝望和怨恨。
她怎么忘了？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上一世赵静姝就是这样，用温柔做刀，以体谅为盾，一步步蚕食掉她和沈廷舟之间仅存的情分。而她自己，像个跳梁小丑，用猜忌和争吵把沈廷舟推得更远，最终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家。
这一世，赵静姝又来了。沈母依旧喜欢她，她的条件依旧比自己好，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吗？
“晚秋？”沈廷舟的声音带着试探，“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林晚秋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一样的，这一世不一样了。沈廷舟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眼神，他会护着她，会说“我喜欢的是你”，甚至为了她跟沈母吵架。只要她不重蹈覆辙，只要她沉住气，只要她……
“真的没事。”她抬起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能是刚才太阳太晃眼了。”
沈廷舟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不太相信，却也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把木锨，帮她翻起了玉米。金黄的玉米粒在两人之间飞溅，像撒下的一把把碎金，却怎么也暖不透林晚秋心里的寒意。
她知道赵静姝接下来会做什么。她会继续对沈母好，会在沈廷舟面前扮演善解人意的角色，会不动声色地挑拨她和沈母的关系，会让沈廷舟觉得，她林晚秋就是个麻烦，而赵静姝才是能让他安心的港湾。
上一世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最后在无尽的悔恨和孤独中病死在破旧的小屋里，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沈廷舟和赵静姝带着念军和念战去赶集，孩子们穿着新衣裳，笑得那么开心，看她的眼神却像看个陌生人。
那种剜心的痛，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沈廷舟，”林晚秋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你会跟我离婚吗？”
沈廷舟翻玉米的动作猛地一顿，转过头，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你胡说什么？”
“我就是问问。”林晚秋避开他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田埂，“要是……要是沈母一首不喜欢我，要是……要是有别人比我更能帮你，你会不会……”
“不会。”沈廷舟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林晚秋，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离婚。这辈子都不会。”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眼神认真得让她心慌，“不管我妈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是我沈廷舟的媳妇，是念军和念战的妈，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他的眼睛很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晚秋看着他，心里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可上一世他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在她刚嫁过来时，在她生下念军后，他都曾说过会好好对她。可最后呢？还不是抵不过赵静姝的温柔攻势，抵不过日复一日的猜忌和争吵。
人心是会变的，不是吗？
“我知道了。”林晚秋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翻着玉米。心里的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相信他，这一世不一样了”，一个说“别傻了，历史会重演的”。
沈廷舟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她心里有顾虑，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相信自己。他只能用行动证明，用时间证明，他沈廷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
晚饭时，沈母的气还没消，没上桌吃饭，只是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林晚秋把饭菜端到炕边，轻声说：“妈，吃点东西吧，不然身子该受不了了。”
沈母没理她，背对着她，翻了个身。
“妈，我知道您心里不舒服，”林晚秋把碗放在炕桌上，声音放得更柔，“是我不好，让您生气了。您别跟自己过不去，多少吃点。”
沈廷舟也走了进来，帮腔道：“妈，晚秋都给您道歉了，您就别气了。”
沈母这才转过身，瞪着沈廷舟：“我气的是你！你这个不孝子！放着静姝那么好的姑娘不要，偏要守着她！”她指着林晚秋，语气里满是嫌弃，“她能给你带来什么？除了拖累你，还会干啥？”
林晚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上一世沈母也是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在她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配不上沈廷舟的女人。
“妈，晚秋不是拖累，”沈廷舟的声音沉了沉，“这个家离了她不行。”
“怎么不行？”沈母的声音尖利起来，“有静姝在，她能帮你找工作，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比她强一百倍！”
“我想要的好日子，不是那样的！”沈廷舟的声音也提高了，“我想要的，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不是什么城里的工作，什么光鲜亮丽的日子！”
“你懂什么！”沈母气得浑身发抖，“等你老了就知道了，没个有本事的媳妇，没个体面的家，别人都会笑话你！”
“别人笑不笑话，我不在乎！”沈廷舟梗着脖子，“我在乎的是晚秋，是孩子们，是这个家！”
林晚秋看着他们母子俩为了自己争吵，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涩的，苦的，都有。她拉了拉沈廷舟的胳膊，低声说：“别说了，让妈清静会儿。”
沈廷舟甩开她的手，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晚秋用眼神制止了。他看着林晚秋眼里的疲惫和无奈，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泄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
“妈，您好好吃饭，我们不吵了。”他拿起勺子，舀了点粥，递到沈母嘴边，“您尝尝，晚秋今天熬的粥，放了您爱吃的南瓜。”
沈母把头扭到一边，没张嘴。
林晚秋叹了口气：“妈，您要是不想吃，我就先放着，等您饿了再吃。”她拉着沈廷舟走出了里屋，轻轻带上了门。
堂屋里，念军和念战正坐在小板凳上，扒着炕沿偷偷往嘴里塞馒头，看到他们出来，吓得赶紧放下。
“吃饭怎么躲在这里？”林晚秋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头，“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念军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奶奶一首在吵架，我们不敢进去。”
林晚秋心里一酸，蹲下来抱住两个孩子：“对不起，是爸爸妈妈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
“妈妈，我们不委屈。”念战伸出小手，擦了擦林晚秋的眼泪，“爸爸说，他只喜欢你，不喜欢那个漂亮阿姨。”
林晚秋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眼泪掉得更凶了。是啊，沈廷舟说了，他只喜欢她。可上一世，他也曾是这么说的啊。
“好了，别哭了。”沈廷舟走过来，把她扶起来，“孩子们都看着呢。”他接过林晚秋手里的碗，“我去把碗洗了，你带孩子们睡觉。”
林晚秋点了点头，牵着念军和念战的手，走进了自己的屋。她给孩子们洗了脸，脱了衣服，哄他们躺下。念战很快就睡着了，念军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小声说：“妈妈，爸爸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林晚秋的心像被揪了一下，紧紧抱住儿子：“不会的，爸爸不会不要我们的。爸爸只是跟奶奶有点误会，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吗？”
“真的。”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哽咽，“妈妈保证。”
等孩子们都睡熟了，林晚秋才悄悄走出屋。沈廷舟正在灶房洗碗，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碗沿磕在灶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林晚秋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她怕，怕这一世的温情只是镜花水月，怕赵静姝的出现会再次搅乱这一切，怕她最终还是会失去这个家，失去这个男人，失去她的孩子们。
上一世的记忆像根毒刺，深深扎在她的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曾经输得有多惨。
“沈廷舟。”她轻声叫他。
沈廷舟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他看不懂的恐惧，心里一紧：“怎么了？”
林晚秋走到他面前，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她的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像只受惊的小兽，在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沈廷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伸出手，轻轻回抱住她。她的身子很软，也很凉，像片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心上。
“我有点怕。”林晚秋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怕……怕你会像上一世那样……”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闭上了嘴。
“上一世？”沈廷舟皱起了眉，有些不解，“什么上一世？”
林晚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忘了，他不知道她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慌乱地想找个借口，却一时语塞。
“我……我是说，”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是说……我怕你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冷冰冰的，不理我……”
沈廷舟沉默了片刻，收紧了抱着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温柔：“不会的。以前是我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不会了。晚秋，相信我。”
他的胸膛很暖，心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林晚秋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心里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些。
或许，她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
或许，这一世，真的会不一样。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沈廷舟，我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闹了，不会再猜忌你，不会再跟你吵架，我会好好跟你过日子，好好照顾妈，好好带孩子。你……你别让我输，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恳求，眼里的恐惧和期待那么真实，像根线，紧紧攥在沈廷舟的心上。他虽然不懂她为什么总是说“上一世”，但他能感受到她的不安和脆弱。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我不会让你输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永远不会。”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镀上了层银辉。灶房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林晚秋靠在沈廷舟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坚定，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这个男人，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赵静姝，你来吧。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http://www.220book.com/book/UEQ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