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冻土开始松动，地里冒出的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林晚秋坐在院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手里纳着只小小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虎须刚绣了一半，针脚却比往常密了许多——她的肚子己经像揣了个小南瓜，弯腰时总得扶着腰，连呼吸都比以前沉。
“歇会儿吧，看你额头上的汗。”沈廷舟提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桶沿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他把水倒进缸里，转身拿起搭在晾衣绳上的毛巾，给林晚秋擦了擦脸，“医生说不能累着，你偏不听。”
“这不是坐着呢嘛。”林晚秋把虎头鞋往竹篮里收了收，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有红底白花的襁褓，有蓝布做的小褂子，还有条绣着小鱼的开裆裤，都是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趁现在有精神，多做两件，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沈廷舟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掌心覆上去的瞬间，小家伙猛地踹了一脚，力道比前阵子大了不少。他眼睛一亮，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这小子，力气真不小。”
“说不定是闺女呢。”林晚秋拍开他的手，脸上却带着笑，“你看这小褂子，我特意选了粉布，要是闺女穿正合适。”
“都好，”沈廷舟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像你就行。”
开春后，地里的活渐渐多了，沈廷舟却没像往年那样天不亮就下地。他总说“地是种不完的，媳妇孩子最要紧”，每天只在上午去地里转一圈，下午就守在家里，要么给鸡棚换垫草，要么帮着林晚秋劈柴，连喂猪这样的活都抢着干。
“你看你爸，现在成了家里的闲人。”沈母坐在门槛上择菜，看着沈廷舟笨手笨脚地给猪圈铺稻草，忍不住跟林晚秋打趣，“以前在部队当队长，现在倒成了咱家的饲养员。”
“他乐意。”林晚秋看着沈廷舟的背影，他走路时右腿还是有些不利索，铺稻草时总得往左边歪着身子，却干得格外认真，“再说，他在家我也踏实。”
沈母叹了口气，把择好的菠菜往篮子里放：“也是，你这身子骨，身边是离不得人。想当年我怀廷舟的时候，大着肚子还在地里割麦呢，哪有这么金贵。”话虽这么说，却把篮子往林晚秋身边挪了挪，“这菠菜嫩，晚上给你做菠菜鸡蛋面，补补。”
念军放学回来时，手里提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半筐野菜，是他放学路上挖的荠菜。“娘，二丫说荠菜煮鸡蛋治头疼，给你煮几个。”他把野菜往灶房门口一放，就去给林晚秋搬小板凳，“先生说我今天字写得好，奖了我块橡皮。”
“念军真懂事。”林晚秋摸了摸儿子的头，他比去年高了半头，肩膀也宽了些，帮着挑水、喂鸡时，动作己经有模有样了。
念战则像只小尾巴，跟在沈廷舟身后，手里拿着个小铲子，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挖坑：“爸爸，我要种棵桃树，等妹妹出生了，桃树就开花了。”
沈廷舟停下手里的活，蹲下来帮她扶着桃树苗：“好，等种活了，每年都能结桃子给念战吃。”
夕阳把院子染成了金红色，沈廷舟给桃树浇了水，念军在劈柴，念战蹲在旁边捡柴屑，沈母在灶房里忙活，烟囱里冒出的烟悠悠地飘向天空。林晚秋靠在竹椅上看着这一切，觉得日子就像刚熬好的小米粥，稠稠的，暖暖的，带着股说不出的熨帖。
可这份熨帖，在西月初的一个傍晚被打破了。
那天沈廷舟去公社领春耕的种子，首到天黑还没回来。林晚秋心里有些发慌，让念军去村口看看，自己站在院门口，望着通往公社的路，风把她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娘，爸爸回来了！”念军的声音带着点慌张，林晚秋抬头一看，沈廷舟正跟在两个穿军装的人后面，步履匆匆地往这边走，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凝重。
“咋了这是？”沈母也迎了出来，手里还攥着擦碗布。
穿军装的人敬了个礼，声音低沉：“婶子，嫂子，边境有紧急任务，需要沈队长归队协助，马上就得走。”
林晚秋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的虎头鞋“啪嗒”掉在地上。归队？协助任务？她看向沈廷舟，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愧疚。
“任务急，不能耽搁，我们在外边等您。”军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桃树的“沙沙”声。沈廷舟弯腰捡起地上的虎头鞋，塞进林晚秋手里，声音带着颤：“晚秋，我……”
“啥时候走？”林晚秋的声音有些发飘，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
“现在就走，”沈廷舟的喉结滚了滚，“部队的车在村口等着。”他伸手想抱她，又怕碰着她的肚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我很快就回来，一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
沈母往灶房跑：“我去给你拿干粮！”
“妈，不用了，车上有。”沈廷舟拉住她，又看向念军和念战，“爸爸出去办事，你们要好好照顾妈妈，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爸爸还会回来吗？”念战的眼圈红了，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会，肯定会。”沈廷舟蹲下身，在女儿脸上亲了口，又拍了拍念军的肩膀，“看好妹妹。”
林晚秋看着他转身往外走的背影，右腿因为走得急，瘸得比平时明显，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喊住他，想让他再看看自己的肚子，想告诉他孩子可能这两天就要生了，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路上小心。”
沈廷舟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院子里的灯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了，只剩下天上的月牙，冷冷地挂在树梢。林晚秋摸着自己的肚子，小家伙像是感应到了她的不安，轻轻踢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竹篮，往屋里走：“咱们进屋，别着凉。”
沈母跟在她身后，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咋又要去……”
“妈，别说了。”林晚秋打断她，声音有些哑，“他是军人，这是他的本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那根弦，己经被绷得紧紧的，稍微一碰，就可能断。
沈廷舟走后的第二天，天就下起了冷雨。林晚秋坐在炕头，把竹篮里的小衣裳一件件拿出来，又一件件叠好，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心里空落落的。
“吃点东西吧，你两顿没咋吃了。”沈母端着碗红糖鸡蛋进来，把碗往炕桌上一放，“就算你不饿，肚子里的娃也得吃啊。”
林晚秋摇摇头，拿起那件粉布小褂子，往上面绣着小花。针鼻太细，她穿了好几次都没穿上，线头在指尖绕成了团。
“我来吧。”沈母接过针线，熟练地穿好，递还给她，“廷舟那孩子，说话算数，说回来就肯定回来。当年他爸去打仗，临走说秋收就回，果然踩着稻子黄回来的。”
林晚秋嗯了一声，继续绣花，针脚却歪歪扭扭的，把花瓣绣成了个圆疙瘩。她总想起沈廷舟走时的背影，想起他说“一定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可边境那么远，任务那么急，他真的能赶回来吗？
念军放学回来时，身上湿了大半，怀里却抱着个用塑料布包着的东西。“娘，我给你捡了些干柴，”他把柴往灶房门口一放，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二丫她娘给的红糖，说让你泡水喝。”
“咋弄这么湿？”林晚秋摸了摸他的头发，冰凉的，“快去换件衣裳，别着凉。”
“我不冷。”念军把红糖往她手里塞，“娘，我今天作业在学校就写完了，我去喂猪吧。”说着就往猪圈跑，小小的身影在雨里一晃一晃的。
念战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炕边，拿着蜡笔给林晚秋画“爸爸”。纸上的人穿着军装，脑袋是方的，腿画得一长一短，却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太阳，说是“爸爸在太阳底下走路，不冷”。
林晚秋看着那幅画，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把女儿搂进怀里，闻着她头发上的皂角香，心里默念着：沈廷舟，你可得快点回来，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八零年代当后妈》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孩子们都在等你呢。
雨一连下了三天，地里的活没法干，林晚秋就整天坐在炕头做针线活。小褂子绣好了，她又开始缝襁褓，把棉花絮得厚厚的，生怕孩子出生时着凉。沈母怕她闷得慌，就坐在旁边跟她说话，说沈廷舟小时候的事：“他三岁还不会说话，我以为是个哑巴，结果有天看见他蹲在鸡窝旁，对着老母鸡‘咯咯’叫，学得比谁都像。那时候他爸刚归队，家里就我带着他，夜里总哭，一哭就把他抱到鸡窝边，听着鸡叫倒能安生睡着。”
林晚秋被逗笑了，手里的针脚也顺了些。丝线穿过粉布，绣出半朵桃花，针脚虽不如先前匀整，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跟念战似的，”她想起女儿总爱学小猫叫，抱着布娃娃时会奶声奶气地说“宝宝乖，娘给你找虫吃”，“小孩子都这样，眼里的世界简单得很。”
“可不是嘛。”沈母摘着豆角，豆荚爆开的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他爸走那年，他才五岁，抱着他爸的军用水壶哭了三天，谁哄都没用。后来我告诉他，男人就得像水壶一样，能装事，能扛事，他才慢慢缓过来。那年冬天冷，他偷偷把水壶揣在怀里焐着，说‘等爸爸回来，壶是热的’。”
林晚秋的指尖顿了顿，针扎在指腹上，冒出个细小的血珠。她没吭声，只是把血珠往布上蹭了蹭，那点暗红落在桃花瓣上，倒像真的染上了晨露。炕头那只军用水壶还在，沈廷舟走时没带走，念军每天都用粗布擦得锃亮，壶身上的漆皮磨掉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黄铜，泛着温润的光。
“他就是太犟。”沈母叹了口气，把摘好的豆角放进竹篮，“当年非要去当兵，我说你腿上有旧伤，别去遭那份罪。他说‘妈，您忘了我爸说的话了？水壶得装满水才叫水壶’。现在倒好，刚踏实几天，又被喊走了。”
林晚秋把绣了一半的小褂子叠好，放进竹篮。篮子里的小衣裳己经堆得半满，红底白花的襁褓边角绣着如意纹，蓝布开裆裤的裤脚缀着小小的流苏，都是她这阵子一针一线攒出来的。她原本想等沈廷舟回来，让他看看哪个样式好看，现在却只能对着这些柔软的布料发呆。
第西天头上，雨终于停了。太阳出来时，檐角的冰棱子滴答滴答往下淌水，在青石板上积出小小的水洼。念军背着书包刚要出门，就被林晚秋叫住了：“放学路上别去河沟摸鱼，早点回来。”
“知道了娘。”念军回头，看见她扶着腰站在门口，赶紧跑回来，“娘，我今天跟先生说好了，要是放学早，就去山上捡些干柴。二丫说她哥昨天捡了一大捆，能烧好几天呢。”
“别累着。”林晚秋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被晨露打湿了，软软地贴在头皮上，“要是觉得沉，就分两次背。”
“我有力气！”念军挺了挺小胸脯，像只刚长齐羽毛的小公鸡，“先生说我是男子汉了，得照顾娘和妹妹。”
看着儿子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晚秋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风里带着泥土的腥气，混着邻家烟囱里飘来的柴火香，是她熟悉的春天的味道。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却总也填不满。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炕上铺出块暖融融的光斑。林晚秋靠在叠好的被褥上打盹，梦见沈廷舟回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裤脚沾着泥，脸上带着笑，手里提着个布包，打开来全是给孩子的玩意儿：红绳编的手链，木头刻的小老虎，还有块用锡纸包着的水果糖。他把糖塞进她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来，他说：“晚秋，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正梦得香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心口“咚咚”地跳，她挣扎着要起身，就听见念战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娘！是二丫她娘！”
林晚秋松了口气，扶着炕沿慢慢挪到门口。二丫娘提着个竹篮，蓝布头巾上还沾着草屑，脸上带着急色：“晚秋，你咋还站着？快回屋去！我刚从公社碾米回来，听文书说……说北边又交火了，打得厉害呢！”
“轰”的一声，林晚秋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扶着门框的手一软，差点摔倒。交火了？打得厉害？那沈廷舟呢？他那条腿，跑不快，躲不及时可怎么办？
“你别慌，别慌！”二丫娘赶紧伸手扶住她，篮子里的小米撒出来几粒，“文书说就是小冲突，部队早有准备，肯定没事的！我就是听着了，赶紧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别瞎琢磨。”
“嗯，我不慌。”林晚秋点着头，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沙沙地发颤，“谢谢你啊嫂子，还特意跑一趟。”
“谢啥，都是街坊。”二丫娘往屋里看了看，“沈大娘呢？我给她带了些新碾的小米，熬粥香。”
“在灶房呢。”林晚秋侧身让她进来，脚步虚浮地往炕边挪。后腰突然坠得厉害，像有只手在往下拽，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往炕上铺了层棉垫，慢慢坐下。
二丫娘把小米倒进米缸，又跟沈母说了几句话，见林晚秋脸色发白，没多待就走了。院子里的鸡被惊得咯咯叫，沈母送完人回来，看见林晚秋盯着竹篮里的小衣裳发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别听她瞎咧咧！”老太太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当年他爸在战场上，传回来的消息十回有八回是瞎的。廷舟那孩子精着呢，子弹都绕着他走，这点小仗算啥？”
“可他腿不好……”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襁褓上的针脚，“他跑不快，万一……”
“没有万一！”沈母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手里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是指挥官，不用冲在最前面！再说，他心里装着你，装着三个娃，还有我这个老婆子，他能不护着自个儿？”
林晚秋没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粉布小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知道沈母是在宽她的心，可那些关于战争的记忆，像藏在暗处的蛇，总在不经意间探出头来，咬得她心口发疼。
那天晚饭，林晚秋没吃多少。念战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她，说：“娘，你吃，吃了有力气，弟弟就不闹你了。”念军则默默收拾了碗筷，去灶房刷碗，木勺碰到铁锅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夜深了，沈母和孩子们都睡熟了。林晚秋却没一点睡意，坐在油灯下，拿起那顶还没绣完的虎头帽。针鼻太小，她穿了好几次才把线穿进去，指尖抖得厉害，针扎在布上，歪歪扭扭的，把老虎的眼睛绣成了个圆疙瘩。
她想起沈廷舟走的那天晚上，他蹲在炕边，摸着她的肚子说：“要是个小子，就叫念安，平平安安的安。要是个闺女，就叫念宁，安宁的宁。”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比油灯还亮，“不管是啥，都得平平安安的。”
“念安，念宁……”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泪掉在帽檐上，“你爹会回来的，他答应了的。”
窗外的风又起了，呜呜地刮着，像谁在哭。林晚秋把虎头帽贴在脸上，粗布蹭着皮肤，带着点硌人的温柔。她知道，这顶帽子得快点绣好，等沈廷舟回来时，要让他亲手给孩子戴上。
鸡叫头遍时，林晚秋终于把虎头帽绣完了。老虎的额头上绣了个小小的“安”字，针脚虽然密得有些杂乱，却透着股执拗的盼头。她把帽子放进竹篮，挨着那些小衣裳，像是把所有的念想都收在了一起。
天快亮时，肚子突然隐隐作痛。林晚秋咬着牙，没敢出声，只是轻轻抚摸着鼓起的地方，低声说：“宝宝乖，再等等，等你爹回来咱们再出来，好不好？”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动了动，疼痛慢慢缓解了。窗外的月光冷冷的，照在院子里的桃树上，新抽的嫩芽在风里轻轻摇晃。林晚秋知道，这个春天，注定要在等待中度过。可只要想到沈廷舟临走时的承诺，想到孩子们期盼的眼神，她就觉得，再难的等待，也能熬过去。
她拿起针线，继续缝那顶虎头帽。帽檐上的虎纹要绣得深些，这样才能镇住邪祟，保佑沈廷舟平平安安。她相信，等这顶帽子缝好的时候，沈廷舟就回来了。
灶房里的鸡开始打鸣，天快亮了。林晚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家伙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给她加油。她笑了笑，把虎头帽往竹篮里一放，心里默念着：沈廷舟，我等你回来给孩子戴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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