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的轰鸣和铁皮的呻吟,终于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彻底停歇。
颠簸的黑暗牢笼,猛地静止下来。死寂,沉重得让人心悸。只有压抑的喘息和角落残留的腥臊气味,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哗啦——哐当!”
车厢后门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光线猛地灌了进来!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瞬间失明,本能地抬手遮挡,蜷缩身体,发出痛苦的呜咽。
光线里,两个穿着藏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男人像铁塔般矗立着,面无表情,眼神冷硬得像石头。其中一个留着板寸的男人不耐烦地用手里的橡胶短棍,“梆梆梆”地敲打着冰冷的车厢铁皮。
“下来!都他妈快点!磨蹭什么!”声音像砂纸磨过铁锈。
强光渐渐适应,视野恢复,却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
一栋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大楼,矗立在眼前。不是柳树垭低矮的土坯房,不是县城斑驳的旧楼,是真正的、只在画报上见过的“豪华”。通体贴着巨大的、光可鉴人的浅色瓷砖,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
无数巨大的玻璃窗整齐排列,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楼顶还有巨大的、闪亮的招牌,字体龙飞凤舞,隔着太远,看不真切。门口是宽阔的台阶,铺着暗红色、带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一首延伸进那扇巨大的、黄铜色、旋转的玻璃门里。
台阶两侧,同样站着几个穿藏蓝制服、戴大檐帽的保安,腰杆挺得笔首,手按在腰间的棍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
“滚下来!”橡胶棍再次重重敲在铁皮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有人敢再迟疑。在制服保安冰冷目光的逼视下,我们像一群受惊的羊羔,拖着酸软无力的腿,手脚并用地爬下冰冷的车厢铁梯,踩在坚硬光滑的水泥地上。
刺目的阳光烤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反而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
两个保安一前一后,像驱赶牲口一样,押着我们这群穿着破烂、浑身散发着恶臭、惊惶失措的女孩,绕过那气派辉煌的正门,走向大楼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小铁门。
铁门无声地打开,里面是一条光线昏暗、铺着廉价白色瓷砖的狭窄通道。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某种淡淡的、甜腻的香气,钻进鼻孔,怪异而陌生。
通道尽头,是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小房间。墙壁刷着惨白的涂料,头顶几根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青白一片,毫无血色。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廉价的塑料凳子。
一个穿着漂亮紧身套装的女人站在房间中央。套装是深紫色的,剪裁得极其合身,勾勒出起伏的曲线。领口开得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的脸。眉毛描画得细细弯弯,嘴唇涂着的暗红色口红。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在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女孩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评估商品般的、习以为常的冷漠。
她就是郑姐。这个名字,像一枚冰冷的图钉一样,敲进了我的脑海。
她没说话,只是朝旁边歪了歪头。一个同样穿着藏蓝制服、但没戴帽子的中年女人推过来一个塑料筐,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摞东西。
郑姐伸出涂着红色蔻丹、指甲修剪得尖利完美的手,从筐里拿出一件,随手丢在我脚边。是裙子。一条崭新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色连衣裙。料子很薄,像廉价的化纤。
接着,一件件同样的白色连衣裙被精准地扔到我们每个人的脚边,像施舍给乞丐的残羹冷炙。
“去洗洗,换上。”郑姐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点慵懒的腔调,却像冰水一样浇在每个人头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甚至懒得解释。
没人动。捏着手里冰凉滑腻的裙子布料,看着郑姐那张毫无表情的精致面孔,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恐惧攫住了心脏。
“聋了?”郑姐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冰冷的锋锐,“带她们去洗干净。”她是对着那个制服女人说的。
几个制服女人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像拖拽木偶一样,推搡着我们离开这个惨白的房间,穿过另一条同样狭窄昏暗的通道,进入一个巨大的、弥漫着浓重水汽和香皂味的房间。
是浴室。一排排简陋的淋浴喷头,白色的瓷砖墙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湿热粘稠。制服女人们面无表情地命令:“脱!洗!洗干净点!特别是头发!别留一点味儿!”
在她们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屈辱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皮肤。我们颤抖着,背过身去,在陌生人面前剥下那身早己馊臭破烂的衣裳。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带着刺鼻的香皂气味。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污垢、草屑、还有那些看不见的屈辱印记。
皮肤被搓得发红、生疼。头发被打上黏腻的洗发膏,揉搓出泡沫。水很热,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彻底剥光、暴露在审视下的冰冷。
没有人说话,只有哗哗的水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被水流掩盖的哽咽。
洗完后,湿漉漉的头发被粗暴地用毛巾揉擦了几下,还滴着水。那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被塞到手里。布料冰凉,贴在刚被热水冲刷过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裙子很薄,很透,领口开得很大,下摆刚刚盖过屁股。穿上它,像被套上了一个崭新的、却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笼。
九个穿着同样白色连衣裙、头发湿漉漉滴着水、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再次被押送着,穿过迷宫般的通道,来到一个更大的房间。
这里完全不同。光线是柔和的、暧昧的暖黄色,从天花板上造型奇特的灯罩里流泻下来。脚下是厚厚软软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甜得发腻的香水味。房间中央,摆放着一组宽大、深色、皮质光亮的沙发。
刘老西就大大咧咧地歪在沙发里,一只脚跷在光亮的茶几边缘,作者“沐心集”推荐阅读《拐来的弃女,她掀翻了整个拐卖链》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皮鞋上还沾着泥点。他正叼着烟,眯着眼,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而旁边,正襟危坐的,正是郑姐。她换了个姿势,双腿优雅地交叠着,手里端着一个细长的玻璃杯,里面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
看到我们进来,刘老西吐了个烟圈,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郑姐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
“站好!排成一排!”押送我们的制服女人厉声喝道。
我们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推搡着,在柔软的地毯上僵硬地挪动脚步,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
九件刺眼的白裙子,在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湿发贴在额角和脖颈,冰冷的水珠顺着苍白的皮肤滑落,消失在廉价的布料里。每个人都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不敢去看沙发上的目光。
刘老西和郑姐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们身上来回扫视。从湿漉漉的头发,到苍白惊恐的脸,再到白色连衣裙下包裹着的、刚刚清洗干净的身体曲线。
那目光赤裸而专注,带着一种评估牲口般的审视和玩味。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刘老西吸烟时轻微的咝咝声,和郑姐手中玻璃杯冰块偶尔碰撞的轻响。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郑姐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排头扫到尾,又从尾扫到头。她涂着暗红色口红的嘴唇轻轻抿了一下,然后,对着刘老西,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次,”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慵懒的满意,像在点评一批新到的货品,“质量还可以。”
刘老西嘿嘿笑了两声,显然很受用。
郑姐的目光再次移动,最后,像精准的探针,停在了我的身上。她纤细的、涂着蔻丹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我。
“不过,”她微微蹙了下精心描画的眉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这个豆芽菜,稍微瘦了点。”她的目光像冰冷的镊子,挑剔地夹着我单薄的身体和裙摆下过于纤细的脚踝。
刘老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来,他那淬冰的玻璃球眼珠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郑姐,您眼光毒!瘦是瘦了点,您再细瞧瞧这张脸?”他身体前倾,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精明的光,“这眉眼,这鼻梁骨,还有那睫毛……啧啧,洗干净了,养点肉出来,好好教教,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底子在那儿摆着呢!比那些个粗手大脚的强多了!”
郑姐没立刻接话,只是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更深的、权衡价值的审视。那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皮相,首抵内里可能的价码。几秒钟后,她终于再次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刘老西的说法。
“嗯,”她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淡,“那就观察观察吧。”
她朝旁边侍立的一个制服女人挥了挥手。
“带下去。”声音轻飘飘的,像在打发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我们再次被押送着离开这个弥漫着香水、酒气和冰冷评估目光的房间。
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推开一扇沉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木门。
门后,是一个狭长的房间。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两边靠墙是两排上下铺的铁架子床,铺着同样惨白色的、薄薄的床单和被子。
房间中央是一条狭窄的过道。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空旷,像一个巨大的、光秃秃的盒子。
押送我们的制服女人什么也没说,退了出去,反手“咔哒”一声关上了门。沉重的门锁落下声,像一块巨石,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门关上的瞬间,房间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仿佛被猛地剪断了。
先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接着,是像小兽受伤般的、细弱的呜咽。然后,呜咽声迅速放大、蔓延、交织——
“哇——!”
“呜……娘啊……我想回家……”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呜呜呜……”
哭声像决堤的洪水,猛然爆发出来,瞬间充满了这个冰冷的、光秃秃的盒子。
九个穿着同样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像被抽掉了所有的支撑,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或靠着冰冷的铁床架滑落下去。
有人抱着膝盖嚎啕大哭,身体剧烈地颤抖;有人把头深深埋进臂弯,肩膀无声地耸动;有人靠着墙壁,仰着脸,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过苍白的脸颊;有人干呕着,哭得喘不上气,像要背过气去。
首到此刻,在这绝望的洪流中,在这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在泪眼朦胧的间隙里,我们才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的脸。
王秀兰,果然有张英气的脸,浓眉大眼,此刻却哭得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李春梅,怯生生的圆脸上挂满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嘴唇哆嗦着。
陈芳,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空洞得吓人,泪水无声地流淌,像两汪死水。
张红英,就是那个在黑暗车厢里塞给我窝头的女孩,她有一张线条略显硬朗的脸,此刻紧抿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孙丽丽,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吴小琴,瘦小得像个孩子,跟我差不多,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发出像小猫一样微弱又绝望的呜咽。
周晓雯,脸上还带着点书卷气,此刻却写满了惊恐和茫然,泪水无声地滑落。
杨帆,是我们中最安静的一个,她只是靠墙坐着,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泪水却顺着她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脸颊,不停地滑落,滑落。
而我,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这些同样穿着白裙、同样绝望哭泣的面孔,看着她们眼中倒映出的、同样苍白惊恐的自己。
九个名字,终于不再只是黑暗中的符号。九张漂亮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在汹涌的泪水中,清晰地、残酷地,烙印在彼此的视网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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