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道卷宗房。
暮春的雨丝斜斜织进窗棂,打湿了案头堆叠的卷宗边角。
韩傅礼指尖捻着一枚铜镇纸,将泛黄的纸页压平——那是去年江南水患的赈灾账册,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洇出淡淡的晕。
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玉带束得紧实,衬得肩背愈发挺拔,只是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在烛火下泛着霜色。
卷宗房西角燃着避潮的檀香,烟气与窗外飘进的桂花香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的甜腻。墙角的铜鹤香炉里,灰烬积了半寸,像他心口那道五年未愈的疤。
“韩左使倒是清闲。”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打破寂静,杜紫芸披着件月白披风走进来,披风下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她新换了个样式的无极道主令牌悬在腰间,玉质温润,却在灯光下透着冷光。
韩傅礼抬眸时,眼帘掀起的弧度带着惯有的疏离。他放下镇纸,指节在账册上轻轻叩了叩:“道主大驾光临,是为毒米案而来?”
杜紫芸在他对面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抬手解了披风系带。她今日梳了双环髻,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晃得韩傅礼眼尾发涩。
“查清楚了,”
她端起桌上的冷茶抿了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外城一个粮铺伙计,嫉妒林记生意好,偷偷在米里掺了泻药。”
韩傅礼的指尖猛地收紧,镇纸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记得林记——林虞舒的家,此刻得知他们家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倒是让他稍稍舒了一口气。
“泻药?”
他喉结动了动,还是问道,“七户人家暴毙,怎么会是泻药?”
“市井传言罢了,”杜紫芸放下茶盏,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脆响,“其实是那伙计误把砒霜当泻药。人己经抓到了,卷宗明日送刑部。”
她抬眼看向韩傅礼,目光在他眼底那片青黑上停了停,“左使近来似乎总睡不好?这种小案,交给下属便是,不必亲自盯。”
韩傅礼没接话,视线落回案头那本账册上。
“说起来,”杜紫芸忽然轻笑一声,步摇流苏扫过腕间玉镯,“那林记老板,倒和沈道主认识。”
“哐当”一声,韩傅礼手边的铜镇纸掉在地上,滚到杜紫芸脚边。他猛地站起身,椅腿与青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砸在窗纸上,像无数只手在拍。
“左使?”杜紫芸挑眉。
“没什么,”韩傅礼弯腰捡镇纸,指背青筋突突跳,“道主若无别的事,属下还要整理卷宗。”
杜紫芸盯着他紧绷的背影看了片刻,忽然起身:“也好。对了,过几日太子生辰宴,左使记得一同去。”
她抓起披风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顿住,“听说宸妃也会去——他那张脸,倒是和沈道主有几分像。”
门被轻轻带上,卷宗房里只剩雨声和烛火噼啪声。韩傅礼扶着案几站稳,指缝间渗出血珠——方才捡镇纸时,被边缘划开了道口子。血滴落在账册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
“哥!” 韩倩掀帘进来时,带了股寒气。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衣裙,鬓边插着支银簪,是韩傅礼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只是此刻她脸色煞白,裙摆沾着泥点,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韩傅礼转身时,己将手藏在袖中。
韩倩的目光扫过散落的卷宗,最后落在他发白的指尖上。
她咬着唇问,声音发颤,“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刚刚杜紫芸过来,是不是又提沈秋笙了?”
韩傅礼没说话,算是默认。
“哥!”韩倩突然拔高声音,银簪在发间抖得厉害,“你还在想他?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忘了我们为什么要……”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那毒米案既然查清楚是伙计做的,就别再牵扯别的了,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在太子宴上站稳脚跟,不是沉湎过去!”
韩傅礼猛地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你以为杜紫芸为什么总提他?” 韩倩往前冲了两步,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就是想看你失魂落魄!想看你永远活在愧疚里!可你没有错!当年若不那么做,死的就是我们全家!”
雨更大了,窗纸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像随时会破。韩傅礼看着妹妹通红的眼,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天 —— 沈秋笙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的 “碧空销”,还是沈秋笙赠与他的。
当年该换一把刀的,真是讽刺极了。
韩傅礼闭了闭眼。又被韩倩的声音惊回神。
“哥,” 韩倩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种绝望的狠厉,“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胳膊,银簪 “当啷” 掉在地上,“从你把刀插进他胸口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别想回头。那个名字,你不配再提!”
韩傅礼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案几上,卷宗哗啦啦掉了一地。其中一本摊开在脚边,上面是沈秋笙的笔迹,朱砂圈着的错处,像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韩倩转身往外跑,裙角扫过地上的银簪,发出细碎的声响。门被她甩得巨响,震得烛火彻底熄灭。
卷宗房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沈秋笙临死前,他没敢承认的那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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