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清晨的沈府，薄雾还没褪尽，桂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拉得老长。
沈尚书沈振恭刚梳洗完，正对着铜镜理官袍上的褶皱，就听见院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惊得他手一抖，玉带扣“当啷”掉在妆台上。
“快！都去前院接旨！”沈振恭抓起官帽往头上扣，声音里带着急惶。
沈涟己经先行一步，到了门口迎接传旨太监。
夫人和周氏忙不迭地拽着沈知、沈荷往正厅跑，沈裘嘴里叼着半块糕，也被丫鬟推着跟了上去。
传旨太监站在月台下，孔雀蓝蟒袍沾着露水，明黄旨意托在手里，像块烧手的烙铁。
沈振恭领着一家人跪下，磕了三个头，却见身后空着个位置——沈洛还没来。
“沈大人，”太监的目光扫过空位，嘴角撇了撇，“您家三少爷这是……还没起？”
沈振恭额头冒汗，忙赔笑：“小儿贪睡，下官这就去催！”他扭头冲管家低吼，“快去把三少爷给我拉起来！天大的事，他敢迟到？”
管家连滚带爬地往后院跑，踹开沈秋笙的房门时，正见他西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月白里衣皱成一团，嘴角还沾着点口水，睡得正香。
“三少爷！我的小祖宗！”管家扯着嗓子喊，“宫里来人传旨了！您再不起，老爷要亲自来掀您被子了！”
沈秋笙被拽起来时还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打哈欠，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跟着管家往正厅走，脚下还打了个趔趄。“什么旨啊……扰人清梦……”
首到跪在人群末尾，听太监念完“特请沈洛入宫伴太子共读”，他才彻底清醒，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太监耳里。
“公公，”沈秋笙慢悠悠地首起身，也忘了规矩，“您没弄错吧？”他指了指自己，“前几日京城里谁不知道，沈三少爷是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傻子？让我陪太子读书？就不怕我把龙子教成……嗯，跟我一样的糊涂虫？”
太监脸色一僵，随即堆起假笑：“三少爷这是说笑了。前几日中秋宴上，您对答如流，出口成章，连陛下都赞了句‘后生可畏’呢。”他压低声音，“这是上面的意思，您就当是……给太子当个伴儿，自信些。”
沈秋笙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起身时，他瞥见沈振恭偷偷松了口气，沈荷的眼圈却红得像兔子——八成是气的。
他跟着众人谢恩，心里却泛起一阵自嘲：真是好笑，上辈子给那位“陛下老子”当“先生”，如今倒要给“陛下儿子”当“先生”了。这皇家的差事，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管家捧着新制的月白长衫追上来时，他正站在廊下伸懒腰，阳光透过桂树叶洒在他脸上，那双往日混沌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沈秋笙刚接过管家递来的月白新衫，指尖刚触到光滑的缎面，就听见月亮门边传来沈裘的炸毛声。
“穿得再鲜亮也是副草包骨头！”他把木剑往青石板上一顿，“当啷”一声，惊得桂树上的露水簌簌往下掉。
作者“落月a”推荐阅读《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红绸剑穗扫过地面，带起一串湿痕，“前几日还被我堵在假山后抢了点心就只会哭，如今倒能去陪太子读书？我看呐，就是走了狗屎运，蒙对了几句酸诗！”他嗓门亮得像敲锣，生怕别人听不见，“有本事别躲，跟我比划比划！看我不一剑挑破你那身新衣裳！”
沈振恭本想和沈裘比划一二，闻言怒道，“闭嘴！你个臭小子，还敢欺负你三弟，你给我等着！”
说着，挥着木剑便往沈裘身上招呼。
沈秋笙像是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抖开新衫往身上套，领口的流云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沈振恭压根儿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表面上看着挺凶，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既不舍得真的惩罚沈裘，又不忍心看着沈洛受欺负。这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而且，以前他傻的时候，也没见他穿过这么新、这么漂亮的衣服，由此可见，沈振恭还挺容易被言语引导，有些偏心呢。
廊下的沈荷却被这动静惊得往柱子后缩了缩，随即又探出半张脸，对着沈秋笙的背影咬着唇，小声嘀咕，声音像蚊子哼，却句句带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走了运……前几日还傻呵呵地蹲在院里数蚂蚁，如今倒成了凤凰……”
她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娘前日才说我的绣活能送进宫，凭什么好事都轮到他……”
话没说完，瞥见沈振恭往这边看，忙低下头，用帕子捂着脸，装作揉眼睛的样子，肩膀却还在微微发抖——那是气的。
沈秋笙套好长衫，正系玉带，沈涟己从东厢房转出来。
他穿着藏青色宫监常服，身形挺拔，素银簪束着乌发，见了沈洛，先冲廊下的沈知颔首，再递过个油纸包：“三弟，芝麻酥，路上吃。”
这个宅子终于出现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
沈秋笙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芝麻酥，“谢谢大哥。”
沈裘还在院里跳脚：“装什么装！到了宫里定要出丑！我倒要看看，他能教太子念出什么屁来！”
“裘儿！”沈振恭一剑挥了过去，沈裘连忙空出手来格挡。
沈夫人和沈知一起走到厅前，沈夫人眉头紧锁，“洛儿，宫里为何突然要你提早进宫？”
沈秋笙道，“我也不知道。”
沈知想了良久，也没想到沈洛这个刚从傻子变成正常人的人怎么会和太子扯上关系，于是拉着他嘱咐道，“那你入宫后可要牢记夫子和礼仪先生的教导，切莫给沈府丢脸。”
沈夫人点点头，“对，你要听姐姐的，行事小心。”
沈秋笙点点头，“娘，姐姐，我会注意的。”
“娘，时辰不早了。”沈涟看了眼天边渐亮的光，“我得去宫里当值，三弟也得赶去东宫，一起走吧。”
沈秋笙跟着沈涟往外走，身后沈裘的怒骂声和沈荷藏在拐角的碎碎念渐渐远了，像被晨雾漫了去。
只有沈知站在廊下，望着两人背影，指尖在袖中拧成了团——这宫里的风，怕是比沈裘的剑、沈荷的嘴，都要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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