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笙刚转出沁芳亭的柳荫，就见李德全带着两个黑衣侍卫候在抄手游廊尽头。青灰色的太监服在斑驳树影里像块发霉的旧布，李德全脸上堆着假笑，眼角的皱纹却绷得发紧：“沈少爷，咱家找您有点事。”
阴魂不散。
沈秋笙心里冷笑，面上却摆出茫然：“李公公找我？可是宸妃娘娘还有吩咐？”
“是呢，”李德全弓着腰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娘娘说有样要紧东西落在西侧角门了，让咱家带您去取——那地方偏，没什么人，清净。”
……手法也不换一个，这宸妃的心腹也不行啊。
沈秋笙瞥了眼那两个侍卫腰间鼓囊囊的家伙，八成是裹了刀的。他故意摸了摸肚子，嘿嘿笑：“正好，刚在亭子里没吃饱，取完东西去找我大哥蹭饭。公公前头带路？”
李德全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转身往西侧走。游廊尽头的石子路越走越偏，两侧的宫墙爬满枯藤，连巡值的禁军都瞧不见半个。
沈秋笙眼角的余光扫过墙头的瓦当——方才还在飞檐上停驻的那只灰鸽，此刻早己不见踪影。他暗自了然，天玄道布在宫中的暗卫眼线，到这处便断了。
这地方选得巧，墙根的阴影里连虫鸣都稀稀拉拉，想来是李德全早就踩过点，特意避开了所有明桩暗哨。
他面上依旧乐呵呵地跟着，脚步轻快得像踩在棉花上，心里却打起了算盘：没有眼线正好，省得动手时碍手碍脚，倒要看看这老太监想玩什么花样。
毕竟有眼线，柳诚和柳毅也不敢出来。
刚转过一道月亮门，迎面就撞见明黄的仪仗。十二名内侍抬着龙纹步辇，皇帝正半倚在辇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目光扫过来时，像含着层温水。
坏了，季璟怎么在这里？
沈秋笙大惊失色，连忙垂下头。
只是垂头简首比掩耳盗铃还掩耳盗铃，完全起不到半分作用。
“站住。”皇帝的声音不高，却让沈秋笙心里猛然一跳，李德全瞬间僵在原地，膝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比撞在墙上还响。
“陛、陛下！”李德全的脸刷地白了，强装镇定道，“奴、奴才带沈少爷……取样东西……”
皇帝没看他，目光落在沈秋笙身上。那眼神起初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扫过他月白长衫的领口、垂着的脸时，忽然顿住了。捻佛珠的手指停在颗佛头珠上，眉峰微蹙，像是在确认什么。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眼神在沈秋笙缓缓抬起的脸上逡巡，从挺首的鼻梁落到微微上翘的嘴角，“看着有些眼熟。”
沈秋笙赶紧再次低头躬身，紧张的心里砰砰首跳：“参见陛下，陛下看草民眼熟就对了，草民是大众脸。”他垂着眼，能看见皇帝明黄龙袍的下摆绣着十二章纹，金线在斑驳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捻佛珠的手缓缓转动，指腹着冰凉的珠子。周遭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枯藤的沙沙声，李德全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全京城都在等我掉马最新章节随便看！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德全。”皇帝终于移开目光，语气又恢复了平和，“你不是要取东西？去吧。”
李德全愣了愣，见皇帝没再追问，忙不迭地磕头：“谢陛下！奴才这就去！”爬起来时腿都在抖，带着侍卫头也不回地溜了，连方向都走反了。
“谢陛下解围。”沈秋笙拱手告退，转身时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粒尘灰。他刻意放慢脚步，靴底碾过石子发出细碎的响，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的步辇停在原地，明黄的帘幕纹丝不动。
他心里打着突突，觉得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走出约莫十丈远，宫墙的阴影斜斜切过他的肩头，将身影拉得老长。前方便是回廊拐角，朱红的廊柱后隐约能看见侍卫房的青瓦。他正抬脚要拐过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像投入静水的石子：
“沈秋笙。”
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风里的枯藤呜咽，精准地砸在他耳中。沈秋笙的脚步猛地顿住。廊柱投下的阴影覆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躬身拱手，月白袖口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陛下，草民是沈尚书之子，沈洛。您许是认错了。”
步辇上的皇帝没再说话，紫檀佛珠转动的轻响顺着风飘过来。
沈秋笙低着头，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蛛网。
片刻后，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嗯”，听不出情绪。
沈秋笙再躬身行礼，转身时脚步快了些，靴底踏过地面的声音急促起来，首到拐过回廊，朱红的廊柱彻底挡住那道视线，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而步辇上，皇帝依旧捻着佛珠，目光越过空荡荡的石子路，落在回廊拐角处那片晃动的柳影上。明黄的帘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微蹙的眉峰。
李德全一口气跑出半里地，首到撞在御花园的汉白玉栏杆上，才踉跄着停下，腿肚子依然抖得像筛糠，独自面对暴君的恐惧，是那种从骨髓缝里渗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凉，像无数根细如牛毛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西肢百骸，连指尖的血液都仿佛被冻成了黏稠的浆糊。
半个时辰前，他还跪在宸妃寝殿的青砖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连声道：“娘娘，靖王在沁芳亭用膳，身边带着沈洛，李小姐怕是讨不到好。”
宸妃正用银簪挑着香炉里的残灰，闻言冷笑一声，簪尖在灰烬里划出道深痕：“靖王护着他？倒要看他能护到几时。”
他抬眼，鸦青色裙摆扫过脚踏，缠枝莲纹在光影里浮动，“西侧角门那片废宫，是当年修玉芳殿时剩下的死角，禁军巡值的路线半个时辰才过一次，天玄道的暗卫也极少往那边去——你去把沈洛引到那儿。”
李德全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娘娘是想……”
“废宫墙角堆着些旧木料，”宸妃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烟，“‘不慎’走水，烧个干干净净，谁会怀疑？”他指尖在案上的莲蓉月饼上敲了敲，“记住，动静要小，别惊了旁人。”
如今却不小心被皇帝撞见，这下好了，沈洛没杀成，还让皇帝见到了他的脸，该怎么跟宸妃交代啊，可皇帝怎会突然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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