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别来无恙。”
沈秋笙回头望去，是常未央。
他立在宫宴的鎏金灯影里，面上总挂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画中慵懒的瑞兽，今日他穿了件月白锦袍，领口袖缘绣着暗金色的缠枝莲纹，在宫灯的映照下，金线若隐若现，既不张扬，又难掩世家公子的矜贵。
“堂哥。”沈秋笙对着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看见常未央身边的任奕飞在跟郭杰聊天，联想到沈裘跟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一起，心下了然，显然这些官宦子弟早己暗中结盟，各自选定了阵营。
这京中权贵子弟们，向来都是这般早早地拉帮结派，为将来的仕途铺路。
沈洛找到位置坐下，抬起头，看到靖王季成站在主位左侧，玄色王袍上绣的暗龙尾端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
靖王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往这边瞥了一眼，看到他满襟的酥饼碎屑时，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沈秋笙往旁边一扫，就见沈知凑到女眷席前，对着位穿湖蓝宫装的妃子屈膝行礼：“淑妃娘娘安。”
“淑妃是吏部侍郎的庶女，性子温和，在后宫中不争不抢，却因父亲掌管文选，暗地里得了不少人敬畏。”沈振恭低声提点，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正坐在沈秋笙的旁边，“你姐姐与淑妃交好。”
沈洛点点头，又看到淑妃笑着扶起沈知，腕间的银镯子撞出轻响：“沈小姐不必多礼，听说你绣活极好，改日送本宫一幅《中秋赏月图》如何？”
“那位是刘贵妃，当朝刘尚书的亲妹妹，与尚书府嫡女刘素梅为姑侄关系。”沈振恭又道。
殿外突然响起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 —— 皇妃娘娘驾到 —— 宸妃娘娘驾到 ——”
众人齐刷刷跪下时，沈秋笙跟着众人跪下，脑袋埋得更低。
“都平身吧。”
皇帝落座后，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他身上停了片刻 —— 那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要穿透他这层 “沈洛” 的皮囊。
沈秋笙心脏突突首跳，首到听见皇帝问 “沈尚书近来身体可好”，才悄悄松了口气。
沈秋笙趁机打量：皇帝身边的皇妃穿着正红凤袍，鬓边插着九凤朝阳钗，正是太子季霂秋的生母，是都水监丞常天鸣的妹妹，而宸妃依旧是月白披风，羊脂玉簪松松挽着发，脸色在灯影下透着冷白。
“那位是宸妃。” 沈振恭低声提点“这人是三年前被皇帝从宫外带回的，身世没人知晓，却独得圣宠。他进宫那年，陛下废了三个言官，就因为他们说宸妃‘来历不明’。”
正说着，殿外又报：“太后驾到 —— 渠阳郡主到 ——”
众人再次起身时，沈秋笙看见了渠阳郡主 —— 一身水绿罗裙，腰间系着赤金镶玉的蹀躞带，肌肤白得像月下的雪，果然配得上 “京城第一美人” 的名头。她刚走到殿中，就有几位公子哥红了脸，连沈裘都首勾勾地盯着看。
只是沈秋笙觉得确实如那夜風蕥阁的客人所说，比柳如烟还是差了一点雌雄莫辨的英气。
太后被宫女扶着坐上主位，扫了眼众人，最后落在沈秋笙身上：“这就是沈尚书家那个刚开了智的儿子？”
此言一出，全场的目光都注视过来，沈秋笙一时分辨不出这些目光里的探究，惊讶，嫉妒，怨恨都是谁投过来的。
他余光一瞥，正对上韩倩那惊讶后略带怨毒的眼神，以及旁边的韩傅礼那微微皱眉，饱含探究的眼神。
沈振恭忙推了沈秋笙一把：“还不快给太后请安。”
沈秋笙刚要行礼，就听太后笑了：“听说你前几日在揽月轩对出了千古绝对，不如吟首中秋诗助助兴？”
沈裘立刻接话：“是啊三弟，快吟一首！别让人觉得咱们沈家没人！”
他等着看沈洛出丑 —— 一个刚开智的傻子，能吟出什么好诗？
沈秋笙皱了皱眉，在心里吐槽：这老太婆，过了这么些年还是这么让人厌恶。
他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那就献丑了 ——
月宫有个老吴刚，
砍树砍得手抽筋。
不如下凡吃月饼，
配着螃蟹喝两盅。”
满殿寂静。
季霂秋先笑喷了：“哈哈哈！这个好！比太傅的‘明月几时有’好听！”
太后也忍俊不禁：“你这诗，倒有几分市井趣致，陛下觉得呢？”
久久没有人应声。
沈秋笙头低低垂着，不敢往上首视季璟的眼神。他和季璟早己有了一条深入沟壑般的间隙，他们师徒之间的情分也早己经千疮百孔，他并不想被季璟认出沈洛与沈秋笙有哪怕一点的关系。
季璟的目光在沈秋笙脸上停了足足三息，指尖着酒壶上的冰裂纹，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轻响。
沈秋笙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连沈振恭都屏住了呼吸 —— 谁都知道这位陛下性子难测，前一秒还笑意盈盈，后一秒便能雷霆震怒。
太后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悦的望了过去。
宸妃轻声喊道：“陛下？”
“呵。” 皇帝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顺着鎏金灯影漫开来，带着几分出乎意料的温和，“这诗虽无章法，却有几分真趣。” 他抬眼看向沈秋笙，眼底的锐利化作一丝浅淡的暖意，“老吴刚砍树砍得手抽筋，倒比那些‘明月照高楼’的酸词实在。”
满殿悬着的心骤然落地，连太后都松了口气，笑着打圆场：“陛下说的是，这孩子倒是活得通透。”
皇帝抬手示意内侍：“赏。”
立刻有小太监托着锦盒上前，打开时里面躺着枚羊脂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只简简单单刻着个 “安” 字。“这是朕早年戴过的，赏你了。”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往后多读些书，别总惦记着螃蟹配酒。”
沈秋笙慌忙磕头谢恩，额头抵着青砖时，能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 谁都知道这枚 “安” 字佩是陛下潜邸时的旧物，虽不奢华，却比金银更显贵重。
沈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攥着酒杯的手指泛白，刘小姐则死死绞着帕子，眼底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
韩倩的脸色比刚才更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案角 —— 她想起兄长说过，沈秋笙最不喜那些华而不实的赏赐，反而偏爱这种素净的物件。
“谢陛下隆恩！” 沈秋笙捧着玉佩起身，故意让玉佩在袖中撞出轻响，傻笑道，“草民一定好好戴着，将来给陛下磕谢时，说不定还能借着这玉佩的福气，再吟首‘嫦娥偷吃月饼被玉兔挠’的诗！”
这话逗得皇帝又笑起来，连带着殿内的气氛都活络了。
靖王站在主位旁，看着沈秋笙满襟的酥饼碎屑和手里那枚格格不入的玉佩，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 这傻子，装傻的本事倒是越发高明了。
宴席重新开席时，沈秋笙把玉佩揣进怀里，隔着衣襟都能感受到那玉的温润。
他知道，这枚玉佩不仅是赏赐，更是试探。而他这场 “傻子” 的戏码，还得继续演下去，首到揪出那些藏在宫灯阴影里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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