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魇着了……”内侍捧着安神汤，声音发颤。
季璟没有接汤，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为了保住沈秋笙，亲手将权力的钥匙递给太后；那双手曾在无数个深夜攥紧拳头，幻想着能护他周全。可现在，指尖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原来不是梦。
原来所谓的退让，不过是引狼入室；所谓的默许，竟是亲手将利刃递到敌人手里。
窗外的雨还在下，砸在琉璃瓦上，噼啪，噼啪。
和沈秋笙死的那晚，一模一样。
梦境最后，他站在血泊里，手里捏着沈秋笙的念珠，珠子沁凉，透过肌肤扎进心里。少年时的赤诚像被血水泡着，一点点沉到最底。
先生，原来仁心真的没用。连你这样惊才绝艳的人，都护不住自己。
季璟扶着案几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碎瓷片，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走到铜镜前，镜面里的帝王眼尾泛红，眼底却一片冰封的死寂。那双曾为苍生怜悯的眼，如今只剩屠戮的冷光。
从那天起，世上再没了怀抱苍生梦的太子，只剩个用恐惧铺路的帝王。
“传旨。”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工部主事所拟漕运改道策，未察民间隐忧，有失公允，着即革去主事之职，押至午门剥皮示众。”
内侍愣了愣，刚要应声，却见帝王抬手按住心口，指节泛白。铜镜里，季璟的影子与十年前那个跪在太极殿的少年重叠，又瞬间撕裂。
那片满是赤诚与惊艳的天下，碎在沈秋笙断气的那个雨夜，再拼不起来。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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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阚华蹲在工部衙门外的石阶上数蚂蚁，忽闻头顶一阵扑棱棱的声响。
抬头一看，只见只羽毛油亮的靛颏鸟撞在国子监的朱漆门楼上，扑腾着翅膀往墙里钻 —— 这鸟他认得，上次在江尚书的书房见过，银笼子上还挂着块 “玉雪” 的小木牌，据说是西域进贡的珍品，比尚书的小妾还金贵。
“我的娘哎！这不是玉雪姑娘吗？” 他一骨碌爬起来，顺着墙根的爬山虎往上攀。那鸟儿受惊，一头扎进国子监的柏树林里。
江阚华吓得一蹦三尺高，手里的树枝 “啪” 地甩出去，正砸在国子监的朱漆大门上。他顾不上疼，猫着腰就往门里钻，守门的老卒刚要呵斥，被他一把按住：“大爷借过！江尚书的鸟飞进去了 —— 要是伤了一根毛，咱都得去午门陪那剥皮的主事！”
老卒一听 “午门” 二字，手顿时软了，“快去快回！要是惊动了里面的太傅，仔细你的皮！”
江阚华连滚带爬冲进国子监，眼瞅着 “玉雪” 一头扎进柏树林，翅膀卡在两根横枝间，正扑腾得满地落蓝毛。他踮着脚往上够，裤腿被树杈勾出个大洞也顾不上，好不容易捏住鸟爪，指尖却被鸟喙狠狠啄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祖宗哎！轻点！小的这手还要留着算钱呢！”
怀里揣着扑腾的鸟儿往工部跑时，江阚华的脑子正飞速转圈：真是天助我也，昨天才跟那温姨娘约好的”明日申时，见机行事。”这下好了，机会这不就来了？
都说这鸟比小妾金贵，上次尚书为了它，把打碎鸟食罐的丫鬟都杖责了。这回要是送回去，别说进国子监，说不定能讨个管账的活计！
尚书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环是鎏金的，门楣上悬着 “江府” 匾额，左右立着两尊石狮子，爪下踩着的绣球比他的脑袋还大。
守门的家丁穿着藏青劲装，腰间佩着短刀，见他抱着只鸟疯跑过来，立马横臂拦住：“站住！哪来的叫花子，也敢闯尚书府？”
江阚华忙把鸟儿往他面前一递，笑得见牙见眼：“大哥！小的是来给尚书大人送鸟的 —— 这是‘玉雪’姑娘！刚在国子监树上卡着呢！”
家丁眯着眼打量他，见他青布袍上沾着草屑，裤腿还破了个洞，嘴角一撇：“等着！” 说罢转身进了门房，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出来扬声道：“进来吧！老爷在二堂等着呢！”
穿过三进院子，江阚华才算开了眼。第一进院子种着两排西府海棠，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粉雪；第二进院子摆着口鎏金大缸，里面养着红鲤，鳞片在日头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到了第三进，才见二堂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江尚书的叹气声。
江阚华抱着鸟儿跨进门，只见江尚书正对着空鸟笼唉声叹气，温姨娘坐在一旁，用银签挑着芙蓉花瓣逗他：“不过一只鸟，回头让西域再送十只来。”
“你懂什么！” 江尚书猛地拍桌子，茶盏里的水溅了满桌，“这玉雪通人性，能辨出账册上的朱砂假印，这天底下有几只鸟能做到！”
闻言，江阚华忙把鸟儿往他面前一递，“玉雪” 一见江尚书，立马扑腾着翅膀往他怀里钻，亲昵得像块暖玉。
江尚书的脸 “唰” 地由阴转晴，小心翼翼地把鸟放进笼里，又往食罐里撒了把最贵的虫干，眼底的褶子都笑开了：“你这小子，倒有几分眼力见。能认出我这宝贝玉雪。说吧，你要我怎么感谢你”
江阚华突然“噗通”一声跪在青砖上，扯着嗓子就喊：“表舅爷！您可得认认小的！”
江尚书被这声“表舅爷”喊得一愣，捻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你是谁家的小子？”
“小的江阚华啊！”他往地上磕了个响头，额头沾着的鸟毛颤了颤，“论辈分，您得喊我祖父一声‘三堂兄’！当年您祖父去临州祭祖，还在我家吃过桂花糕呢——我娘说，那回您祖父夸我家的糕甜，特意把祖传的糖罐子留了半罐，家父曾与您同修过淮河堤坝！”
江尚书皱着眉想了半天，终于在记忆角落扒出点影子，却仍板着脸：“五服之外的亲戚，算哪门子表舅？”
“怎么不算！”江阚华急得往起凑了凑，膝盖在地上磨出“沙沙”声，“您看这鸟儿，都认亲呢！它刚在国子监树上卡着，见了小的就跟见了自家人似的，连啄都没舍得重啄——这就是血脉相连啊！”
他正唾沫横飞，怀里的“玉雪”突然扑腾着翅膀，把一撮鸟毛啐在江尚书的官袍上。江阚华立马拍着大腿喊：“您瞧！它都替小的作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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