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加岛的雨是咸的。钟秀姑被拖拽着穿过矿场铁门时,咸涩的雨水混着铁锈味灌进喉咙,像吞了口熔化的锡水。
“编号73,进三号坑。”监工用荷兰语吼着,皮靴踹在她膝弯,“记住了,从今天起你是‘阿狗’,再敢提女人身份,就把你扔去喂鳄鱼。”
三号坑被矿工们叫做“寡妇矿”。钟秀姑踩着齐脚踝的污水往矿洞走,看见岩壁上刻满歪歪扭扭的字——“林氏,廿八岁”“陈氏,有女三岁”,最深处竟有行胭脂写的小字:“愿来世不做女人”。
“别碰那些字。”有人在身后拽她的衣角。钟秀姑回头,看见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眉眼却透着熟悉的柔媚。
“珍珠?”她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渔女往她嘴里塞了块槟榔,压低声音:“这里的女人都要剪头发束胸,不然活不过三个月。”她指了指自己利落的短发,“我扮洗衣妇混进来的,比你们早来半年。”
矿洞里的污水没到腰际,泛着墨绿色的泡沫。三十多个“男人”在水里弯腰淘洗锡砂,动作迟缓得像木偶。钟秀姑注意到她们的手腕都很细,脖颈处有勒痕——是束胸留下的印记。
“每天要淘够五斤锡砂,不然不给饭吃。”珍珠递给她个木筛,筛子网眼被锡砂磨得发亮,“监工给的鸦片掺了料,吃了就离不开,好多姐妹就是这么垮的。”
钟秀姑接过木筛,指尖触到冰凉的污水,突然想起母亲说的“女人是水做的骨头”。可在这里,水成了最恶毒的刑具,泡得人皮肤发白,指甲脱落,连骨头都能泡酥。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蕉风椰雨录:下南洋的女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深夜收工时,钟秀姑在大通铺角落发现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怀里揣着包油纸,打开是半朵干枯的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槟城的泥土。
“她是阿月的同乡。”珍珠用破布蘸着水给女人擦脸,“上个月被转卖到这里,不肯吃鸦片,就被打成这样。”
女人突然抓住钟秀姑的手,气若游丝:“告诉阿月……孩子……保住了……”
钟秀姑的心猛地一揪。她摸出藏在鞋底的青蒿种子,塞进女人手里:“这是治疟疾的药,等雨停了种在矿场边,会有用的。”
女人笑了,笑得咳出了血,染红了那半朵栀子花。天亮时,她断了气,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扔进了矿场后的鳄鱼池。
那天晚上,钟秀姑第一次见到了矿场的“产婆”。一个满脸皱纹的客家老妪,背着个发黑的木箱,在大通铺间穿梭。她给每个女人发了块黑黢黢的东西,凑近了才闻出是桐油煮过的棉布。
“省着点用。”老妪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下批要等下个月,谁要是敢闹,就让荷兰人把你们送去妓院。”
钟秀姑攥着那块硬邦邦的棉布,突然想起母亲教她用艾草煮布的方子。在这片连月经都成了奢侈品的土地上,女人的身体早就成了殖民者的战利品。
珍珠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往灶台方向努嘴。钟秀姑看见厨娘正用烧火棍敲击铁锅,三短两长的节奏,和义山的竹笛声一模一样。
她的心猛地一跳。原来在这地狱般的矿场里,早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她们这些离散的女人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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