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山的相思树在旱季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与坟头的纸钱灰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光影，哪是灰烬。钟秀姑蹲在一棵老相思树下，周围围着二十多个女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个盖着黑布的竹筐，筐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是钩吻草熬的药。”珍珠把一个瓦罐放在中间，墨绿色的液体泛着泡沫，“抹在锡砂炸弹上，能让引线烧得慢些。”她的指尖沾着草汁，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是锡矿特有的氰化物反应。
阿星站在珍珠身后，手里攥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他自从被从孤儿院救出来后，就成了童工里的小头领，虽然才八岁，却能准确说出每个矿道的岔路。“我们找到三个废弃的矿洞。”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异常清晰，“能藏下所有东西。”
钟秀姑掀开自己的竹筐，里面是一叠叠洗得发白的布条，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这是月经布。”她拿起一条，在月光下展开，粗布的纤维里还能看到未洗尽的血渍，“用钩吻草的药液泡过，晒干后引火最慢，刚好能控制炸弹的时间。”
女工们发出一阵细碎的议论声。阿莲的脸涨得通红，她刚嫁过来三个月，还不习惯在男人面前说这些。“秀姑，这样……是不是太晦气了？”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绞着衣角。
“晦气？”珍珠冷笑一声，拿起一条月经布系在腰间，动作利落得像系腰带，“荷兰人的子弹打过来时，可不管你晦气不晦气。”她走到阿星面前，把一个用月经布包裹的锡砂炸弹放在他手里，“记住，这不是脏东西，是我们女人的血，能让炸弹更厉害。”
阿星握紧炸弹，布面的粗糙触感让他想起母亲的手。他母亲是个洗衣妇，去年被荷兰士兵打死在码头，临死前还攥着条没洗完的月经布。“我知道该放在哪里。”他把炸弹塞进怀里，转身对身后的童工们点头，“跟我来。”
孩子们像群小老鼠钻进了旁边的坟堆，那里有个被杂草掩盖的盗洞，是早年盗墓贼留下的，刚好能容下孩子的身体。锡砂炸弹碰撞的轻响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像串特殊的暗号。
钟秀姑看着女工们开始动手。阿月把裹脚布一层层解开，露出变形的脚掌，趾骨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她把三条裹脚布接成一根长绳，用力扯了扯，韧性竟比麻绳还强。“当年缠脚时，娘说这布能把骨头勒断。”她的声音里带着自嘲，“现在刚好能捆炸药。”
李嫂用锥子在淘锡盘的边缘凿出锯齿，银灰色的锡屑落在她的粗布围裙上，像撒了把星星。“这盘子挡过石头，挡过子弹，”她举起盘子对着月光照了照，盘底的凹痕里还嵌着红泥，“明天就能挡荷兰人的刺刀。”
钟秀姑把杜金水留下的那把小刀拿出来，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这是把用矿场废铁打造的刀，刀柄缠着布条，上面沾着块暗红色的印记——那是杜金水的血。她用刀把月经布切成均匀的小段，每段都刚好能缠绕在炸弹的引线上。
“记住步骤。”她对着众人低声说，声音压得像耳语，“阿星他们负责把炸弹运到铁轨下，用淘锡盘盖住做伪装；李嫂带男工守住矿洞入口，用石头堵住荷兰人的退路；珍珠和我去炸药库，趁乱引爆剩下的炸药；阿月……”她看向正在系裹脚布的阿月，“你敢不敢去总督府？”
阿月的手顿了顿，缠裹脚布的动作停在半空。“去总督府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里没有退缩。
“总督的女儿明天大婚，”钟秀姑从竹筐里拿出件偷来的荷兰女装，白色的蕾丝花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们会从矿场调兵去守卫，你混进去，给卫队长的酒里下钩吻草的毒。”
阿月接过那件女装，布料的顺滑触感让她有些不习惯。她这辈子只穿过粗布衣裳，唯一一次见蕾丝，是在荷兰夫人丢弃的旧裙上。“我……我不会说荷兰话。”她的手指绞着蕾丝花边，声音里带着犹豫。
“不用说话。”珍珠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磨成粉的钩吻草，“你只要低着头，像所有听话的华人那样就好。荷兰人从不在意我们说什么，他们只在意我们是不是够听话。”
夜色渐深，义山的风带着纸钱的味道，吹得人心里发寒。女工们把准备好的炸弹一个个搬进盗洞，锡砂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钟秀姑看着阿星把最后一个炸弹藏进坟堆后的草丛，那孩子的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明天这个时候，”她对着众人说，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我们要么死在矿洞里，要么看着荷兰人的旗帜从邦加岛降下来。”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相思树的呜咽声。女工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阿月把荷兰女装叠好放进竹筐，李嫂用布条把淘锡盘绑在左臂上，珍珠则把钩吻草的粉末藏进发髻里。
钟秀姑最后一个离开义山，离开前她对着那棵老相思树深深鞠躬。树下埋着她的同乡，埋着所有客死异乡的华人。“等我们的好消息。”她轻声说，转身走进茫茫夜色中。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自由的路。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蕉风椰雨录：下南洋的女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UFJ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