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码头的咸腥气裹着鸦片烟味,在旱季的热风里发酵成黏腻的瘴气,扑在人脸上像块湿透的棉絮。钟秀姑蹲在报关行后巷的垃圾堆旁,指尖捻起一页被老鼠啃出锯齿边的账簿纸——牛皮封面烫金的"槟城慈善孤儿院"字样早己斑驳,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衬纸,像结痂的血。纸页间用朱砂标注的编号旁,"何秀兰"三个字被圈了个红圈,右下角歪斜的"暹-五-金"墨迹里,嵌着几粒银蓝色的锡砂,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和邦加岛矿场炸药残留的碎屑一模一样。
"是暹罗王室。"珍珠的声音从背后钻出来,带着烤红薯的焦香。她盘腿坐在堆废弃的茶箱上,粗布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蜿蜒的旧疤——那是三年前被人贩子用船桨打的,当时血顺着船板的缝隙往下滴,在海面上拖出条红线。"潮汕老乡说,'暹'是暹罗,'五'指五世子查猜,'金'是说进了金笼房。"她咬了口红薯,糖汁在嘴角凝成晶亮的珠,"标'银'的送红灯区,'铜'的最惨,上个月在安达曼海扔了尸,说是染了霍乱,其实......"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着茶箱上的霉斑,那里的纹路像张人脸。
钟秀姑翻到账簿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粘着半张残破的船票,目的地栏的"曼谷"二字被海水泡得发胀,印章边缘的莲花纹里藏着个极小的三瓣木棉花——和霍华德家族徽章的刻模出自同一双手。她突然想起艾玛暗房里那卷发霉的胶卷:1905年的槟城码头,穿白色西装的英国人正与戴金冠的暹罗人握手,他们脚下的跳板上,排队的华女像串被麻绳捆着的粽子,发间的红头绳在海风中飘成血色的线,其中最矮的那个,梳着双丫髻,像极了十三岁的何秀兰。
"得有人扮猪花。"珍珠把红薯核吐在手心,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蕉风椰雨录:下南洋的女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纹路清晰的掌心里,老茧厚得像层胶皮。她的潮汕话带着浓重的澄海口音,尾音微微发颤,正是暹罗红灯区最"抢手"的腔调。"我去。"
钟秀姑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尖掐进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织渔网磨出的硬壳,此刻却在微微发抖。"金笼房不是红灯区。"她压低声音,将账簿塞进装草药的竹筐,筐底的钩吻草叶片被压得作响,"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五世子的藏品......从没有活着离开的。"
"那你扮什么?"珍珠反手攥紧她的手,粗粝的掌心蹭过她指缝间的旧伤,"中药商?别忘了你连当归和独活都分不清。"她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码头的红泥,"十年前在南澳岛,你偷喝我家的药酒,把当归当柴烧了三天,害得你爹拿着藤条追你半条街。"
笑声惊动了巷口的巡逻兵,军靴碾过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钟秀姑迅速将账簿塞进墙缝,用块带锈的砖头压住——砖缝里还留着去年藏锡砂的痕迹,暗红色的锈迹像道未愈合的疤。"我会学。"她从竹筐里掏出本线装的《本草纲目》,书页上用朱砂画满了记号,钩吻草旁标着"剧毒",砒霜旁写着"以毒攻毒","至少我认得能杀人的草。"
三日后的黎明,运奴船"孔雀号"的甲板泛着青灰色的霉光。珍珠混在三十多个华女中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花布衫,领口故意扯得歪斜,发间插着朵枯萎的茉莉花——这是潮汕的标志。她被人用粗麻绳捆在柚木桅杆上,手腕很快勒出红痕,血珠渗进麻绳的纹路里,像在纺线时掺了胭脂。旁边的福建姑娘阿香在哭,泪水把脸上的煤灰冲成两道白痕,珍珠用肩膀撞了撞她,嘴里哼起潮汕民谣《月光谣》,调子被海风撕得支离破碎:"月光光,照船舷,阿妹随波去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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