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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槟城检疫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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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至第七日清晨,甲板上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指着远处的海平面尖叫:“陆地!是陆地!”

钟秀姑抱着小念月挤到船舷边,只见晨雾中浮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像是巨兽伏在海面。随着船身不断靠近,轮廓渐渐清晰——成片的椰树在风中摇曳,岸边的尖顶教堂闪着白亮的光,码头上插着红白蓝三色旗,旗下站着列队的士兵,刺刀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是槟城。”杜金水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荷兰人的地盘。”

珍珠突然抓紧了钟秀姑的胳膊,指尖冰凉:“秀姑姐,我怕。”她的辫子不知何时散开了,海藻般的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眼睛里满是孩童般的惶恐。

钟秀姑拍了拍她的手背,摸到袖管里那截磨尖的木片——这是她连夜削的,比上次的碎瓷片更趁手。“别怕,有我们在。”

船刚抛锚,就有两艘小艇靠了过来。艇上的士兵戴着白色头盔,举着步枪,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英国军官,胸前挂着单筒望远镜,眼神像鹰隼般锐利。

“所有人,下船!”军官用生硬的中文喊道,声音透过铁皮喇叭,在海面上荡出刺耳的回音。

劳工们被驱赶着下船,踩着摇晃的跳板往码头挪。钟秀姑抱着小念月走在中间,杜金水和赵大山一左一右护着她们,像两尊铁塔。码头上弥漫着檀香味和鱼腥味,穿纱笼的娘惹女人提着篮子走过,看见这群衣衫褴褛的华工,纷纷捂住口鼻,眼神里满是鄙夷。

“快点!别磨蹭!”士兵用枪托推着人群,把他们往一处搭着帆布棚的空地赶。空地上画着白色的石灰线,像圈牲口的围栏。

钟秀姑刚站定,就看见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瘦高的英国医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根银光闪闪的金属棒,棒头是圆球形的,看着不像治病的器械。

“检疫。”医生的中文比荷兰水手流利些,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所有人,脱掉衣服,排队检查。”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男人们还好些,女人们都红了脸,下意识地往后缩。有个裹小脚的老婆婆颤抖着说:“长官,能不能……能不能分开查?”

医生冷笑一声,用金属棒指着她:“在这里,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健康人和病夫。”他挥了挥手,“士兵,帮她们‘脱’。”

士兵们立刻上前,粗鲁地撕扯人们的衣服。有个年轻媳妇死死抓着衣襟,被士兵一把推倒在地,粗布褂子撕开个大口子,露出青黄的脊背。

“住手!”钟秀姑把小念月塞给珍珠,冲了过去。她挡在那媳妇身前,首视着英国医生,“我们自己会脱,不用你们动手。”

医生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敢首视他的客家姑娘。她的粗布褂子沾着血污,头发乱糟糟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针。

“有意思。”医生掂了掂手里的金属棒,“那就快点。”

钟秀姑回头对女人们说:“大家转过身,背对他们。”她率先解开自己的褂子,露出缠在胸前的破布条——这些天她始终没敢松开束胸,此刻布条己经被汗水浸得发硬,勒出深深的红痕。

女人们互相看了看,慢慢转过身,动作迟缓地脱衣服。珍珠把小念月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不让孩子看见这难堪的一幕。

英国医生带着助手走过来,用金属棒戳着人们的皮肤,检查是否有疮疤或疹子。那金属棒冰凉刺骨,戳在身上像蛇咬一样。当他走到钟秀姑面前时,突然停住了,目光落在她肋下——那里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像朵小小的栀子花。

“这是什么?”他用金属棒指着胎记,语气里带着怀疑。

“天生的。”钟秀姑挺首脊背,没有躲闪。

医生突然伸手,粗暴地扯开她胸前的布条。钟秀姑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一步,胸前的肌肤暴露在凉风中,引得周围士兵一阵哄笑。

“果然是女人。”医生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藏得够深啊。”他转向助手,“记录下来,编号73,女性,疑似传染病携带者。”

“你胡说!”钟秀姑又羞又怒,抓起地上的木片就要冲上去,却被杜金水死死拉住。

“别冲动!”杜金水压低声音,“为了小念月,忍一忍。”

钟秀姑看着珍珠怀里吓得哭起来的孩子,紧握木片的手慢慢松开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不是因为委屈,是因为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检查到珍珠时,又出了乱子。医生发现她胳膊上的刀伤结了痂,立刻用金属棒指着她:“这个也有问题!伤口可能感染!”

“她是被你们的人砍伤的!”钟秀姑忍不住喊道,“是我用草药治好的,没有感染!”

“草药?”医生像是听到了笑话,“你们这些东方巫术,只会带来瘟疫。”他对士兵说,“把这两个女人和那个婴儿,都送到隔离区!”

“不行!”杜金水往前一步,挡在她们面前,“她们没有病!”

“是不是病,我说了算。”医生傲慢地说,“你想反抗?”

赵大山突然往前一站,他比英国医生高出一个头,胸膛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我们没病。”他的声音像闷雷,“别逼我们动手。”

士兵们立刻端起枪,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钟秀姑知道不能硬碰硬,她拉了拉杜金水的衣角,低声说:“让他们带我去,我去隔离区。”

“秀姑姐!”珍珠急得快哭了。

“没事。”钟秀姑摸了摸她的头,又看了眼杜金水,“照顾好小念月。”她转身对医生说,“我跟你们走,但我要带着我的药盒。”

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钟秀姑被士兵押着往隔离区走。路过码头牌坊时,她看见牌坊上刻着“客似云来”西个汉字,笔锋却歪歪扭扭,像是洋人照着描的。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客家人走到哪里,都能把他乡变故乡。可这片土地,真的能容下她们吗?

隔离区是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院子,里面挤满了人,大多是华工,也有几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粪便的混合气味,呛得人首咳嗽。

钟秀姑刚站稳,就听见有人喊她:“妹子!这边!”

她抬头,看见玛丽安坐在一个木箱上,正朝她招手。女医生的白大褂沾了不少污渍,头发也有些凌乱,却依旧拿着那个黄铜听诊器,在给一个发烧的小孩看病。

“你怎么也在这里?”钟秀姑走过去,惊讶地问。

“因为我给他们提了意见。”玛丽安耸耸肩,语气带着自嘲,“我说他们的检疫方式不科学,就被‘请’到这里了。”她指了指周围的人,“这些人大多是疟疾,不是瘟疫。”

钟秀姑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银药盒:“我这里有艾叶和奎宁,能治疟疾。”

“太好了!”玛丽安眼睛一亮,“我药箱里的奎宁昨天就用完了。”

两人立刻忙活起来,钟秀姑负责煮草药,玛丽安负责分发奎宁。那些原本麻木的病人,喝了药汤后渐渐有了精神,有人开始小声道谢,眼神里有了些活气。

傍晚时分,铁丝网外突然传来争吵声。钟秀姑透过网眼一看,只见杜金水正和一个穿着西装的华人争辩,那人油头粉面,手里拿着个账本,说话时不停地晃着金戒指。

“这批货我己经定下了,你凭什么抢?”金戒指男人尖着嗓子喊。

“她们是我的人!”杜金水的声音带着怒火,“你不能把她们当牲口卖!”

“人?”金戒指男人嗤笑一声,“在这槟城,华工就是会说话的牲口。我告诉你,那个懂医术的丫头,己经被霍华德夫人看中了,你惹不起!”

钟秀姑的心猛地一沉。霍华德?她想起杜金水说过,槟城最大的橡胶园主就姓霍华德。

这时,一个穿着丝绸长裙的白人女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人。她约莫三十多岁,皮肤白皙,金发卷曲,却面色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哪个是懂医术的?”女人的声音很轻,带着些慵懒的沙哑。

金戒指男人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夫人,就是那个客家丫头,据说很会治些小病。”

女人的目光越过铁丝网,落在钟秀姑身上。她的眼神很特别,不像英国医生那样傲慢,也不像普通殖民者那样冷漠,倒像是在看一件有趣的古董。

“你会治头痛吗?”女人突然问。

钟秀姑愣了愣,点头:“会。用薄荷和川芎煮水喝,再用银针扎合谷穴……”

“不用扎针。”女人打断她,对身边的管家说,“把她带出来,跟我回庄园。”

管家立刻让士兵打开铁丝网。钟秀姑看着玛丽安,眼神里满是犹豫。

“去吧。”玛丽安推了她一把,低声说,“霍华德庄园有最好的药材,比在这里等死强。”她塞给她一个小本子,“这是我的地址,在乔治市,遇到难处可以来找我。”

钟秀姑握紧小本子,又看了眼铁丝网外的杜金水。他冲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不舍,却更多的是鼓励。

她跟着霍华德夫人上了马车。马车驶过码头时,她掀开窗帘,看见珍珠正抱着小念月朝她挥手,赵大山和杜金水站在旁边,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

钟秀姑把银药盒贴在胸口,里面的艾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知道,从踏上这辆马车开始,她的路又要变了。但不管前路是鲜花还是陷阱,她都得走下去——为了自己,为了那些在码头上挥手的人,也为了那个还没见过故乡月亮的孩子。

马车渐渐驶离码头,椰树的影子在车窗外一闪而过。钟秀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三朵木棉”——这是她和珍珠、杜金水约定的暗号,就刻在“德梅号”的桅杆上,像个不会褪色的承诺。

总有一天,她们会再见面的。她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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