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时，海龙号像片被扔进漩涡的叶子，在浪涛里疯狂摇晃。甲板上的尸体被卷进海里，留下的血在船板上凝成了暗红色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嚼着碎骨头。暗舱的门被撞得咚咚响，海阎王的咆哮混着雷声传来："钟秀姑！你把我的艾玛藏哪了？！"
钟秀姑用铁链加固了舱门，然后和珍珠起，把鸦片箱堆在门后。箱子上的霍华德徽章在闪电的光下泛着冷光，三瓣木棉花的纹路里，嵌着些细小的牙齿——是被拐妇女的牙齿，不知被谁敲下来嵌进去的，像串诡异的珠宝。"他疯了。"珍珠的声音发颤，她的手在暗舱的角落里摸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个刚出生的婴儿，被裹在件绣着木棉花的襁褓里，"还有个孩子......"
婴儿的哭声像把小锥子，刺破了暗舱的死寂。钟秀姑突然想起海阎王说的"婴儿鞋"，原来他不是在撒谎，艾玛真的生过孩子，只是这孩子不知怎么被带上了这艘鬼船，成了海盗们的"活信物"。她解开襁褓，在婴儿的后腰处，发现了块心形的胎记，颜色和珍珠颈后的月牙样，是褐色的，带着点暗红的中心。
"是霍华德家族的标记。"钟秀姑的声音突然哽咽，她想起父亲信里的话："霍华德家的孩子，后腰都有心形胎记。"这孩子是艾玛的骨肉，是海阎王的外孙，也是......和她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亲人。
暗舱门突然被撞开，海阎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腐烂的半张脸在闪电下像团烂肉，手里的锈刀滴着血，刀尖挑着只婴儿鞋——和暗舱里找到的那只刚好成对。"把孩子给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我的外孙！是艾玛留给我的念想！"
珍珠把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往后退到鸦片箱堆里，后背抵住了个松动的木板，发出空洞的响声。钟秀姑突然想起何秀兰的茶渍地图，货舱的底层应该有个逃生舱，藏在鸦片箱后面。"你知道艾玛为什么要扔了孩子吗？"她故意拖延时间，手指悄悄摸索着木板的缝隙，"因为她怕你把孩子变成和你样的海盗，怕他也烂在这艘鬼船上！"
海阎王的刀突然掉在地上，他捂住腐烂的脸，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我不是海盗......"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绷带彻底脱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蛆虫，"我是被霍华德家逼的！他们抢了我的船，烧了我的货，还让我染上这烂病......"他从怀里掏出封信，纸页己经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娟秀，是女人的笔迹："别来找我们，孩子需要干净的人生。"钟秀姑接过信时，指尖触到了个硬物，是封信封里的照片。照片上的英国女人穿着高领裙，抱着个婴儿，婴儿的后腰处隐约有心形的印记。女人的颈间露出点牙印，和海阎王说的"咬的疤"模样。照片的背面写着行字："1900年7月半，与君同生。"
是艾玛的字迹，那个日期，是钟秀姑的生日，也是珍珠的生日，还是......海阎王说的献祭日。原来这切不是巧合，是命运的纠缠——他们都是七月半出生的，都是被霍华德家族操控的棋子，都是这南洋罪恶史上的血字。
"你以为霍华德夫人为什么总穿高领裙？"海阎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黑血溅在钟秀姑的手上，像团融化的墨，"为了遮住我咬的疤......当年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不让她走，咬了她的脖子，说'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人'......"
珍珠突然尖叫起来，她抱着的婴儿开始抽搐，小脸涨得发紫。钟秀姑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得像块烙铁——是感染了船上的瘟疫，劣质鸦片里的砒霜己经侵入了他的身体。"得赶紧靠岸！找医生！"她抓起那对婴儿鞋，塞进婴儿的襁褓她抓起那对婴儿鞋，塞进婴儿的襁褓，指尖触到鞋跟处细密的针脚——那里藏着张极小的羊皮纸，展开来，是新加坡同盟会据点的地址，用槟榔汁写就，遇水才显影。此刻被婴儿的体温烘着，字迹正一点点浮现，像春蚕啃食桑叶般，慢慢露出“天灯帮”的暗号。
“这是艾玛留的后路。”钟秀姑将羊皮纸塞进自己的衣领，那里贴着块暖玉，是父亲留下的，据说能驱邪。她突然想起陈美玉临终前说的，“天灯帮在马六甲海峡有艘接应船，挂着三盏红灯笼。”此刻透过暗舱的舷窗，果然看见远处的浪涛里，有三点微弱的红光在闪烁，像濒死的星辰。
海阎王突然扑过来，腐烂的手死死抓住钟秀姑的脚踝，指甲缝里的脓水蹭在她的裤管上，留下黄色的痕迹。“带他走……”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在拉动，“告诉艾玛，我没骗她……那箱真正的鸦片，藏在龙骨里，够你们买十条船……”
珍珠己经撬开了鸦片箱后的木板，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海风裹挟着雨点灌进来，带着咸腥的自由气息。“快！船要沉了！”她的声音被雷声淹没，怀里的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像抓住救命稻草。
钟秀姑最后看了眼海阎王，他腐烂的半张脸贴在甲板上，另一只完好的眼睛望着血月的方向，瞳孔里映着艘燃烧的鸦片船——是十年前汕头港的景象，也是他永恒的噩梦。她想起父亲说过，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回去的地方。或许对他而言，那片火海不是终结，而是与艾玛初遇的起点，那时他还不是海盗，只是个运茶的水手，她也不是霍华德夫人，只是个偷偷跑上船的英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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