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舱的木板在身后断裂,海水像猛兽般涌进来,卷着鸦片箱撞向她们。钟秀姑拽着珍珠钻进洞口,身体擦过粗糙的龙骨,皮肤被划出一道道血痕,却感觉不到疼——自由的疼痛,总比囚禁的麻木更让人清醒。在龙骨的缝隙里,她果然摸到了海阎王说的那箱鸦片,箱盖的内侧刻着朵完整的木棉花,花瓣里嵌着细小的钻石,在闪电的光下闪着泪般的光。
逃生舱的门是块活动的铁板,推开时,咸腥的海风猛地灌进肺里,带着雨水的冰凉。接应船的红灯笼越来越近,船上的人正朝她们扔来绳索,绳结是潮汕渔民的“死结”,越勒越紧,像母亲的怀抱。珍珠先抱着婴儿爬了上去,她的粗布衫被海水泡得发胀,颈后的月牙胎记却异常清晰,在月光下像块指路的罗盘。
钟秀姑最后一个爬上绳索,脚下的海龙号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龙骨断裂的声音像巨兽的哀嚎。她回头望去,那艘承载了无数罪恶的鬼船正在下沉,海阎王的身影站在甲板上,怀里抱着那尊破碎的妈祖像,像抱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救赎。海浪吞没他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他腐烂的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英国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照片,上面的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是年轻时的艾玛。
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钟秀姑却笑了。她想起海阎王咳出的黑血,想起婴儿鞋里的地址,想起龙骨里的鸦片,这些看似肮脏的东西里,竟藏着最纯粹的牵挂。或许罪恶与救赎本就一体两面,像海阎王腐烂的半张脸,一半是魔鬼,一半是人,一半是霍华德家族的烙印,一半是艾玛留下的温度。
接应船的甲板上,天灯帮的弟兄用毛毯裹住她们,有人给婴儿喂了口热茶,小家伙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响亮得像划破夜空的号角。钟秀姑摸着婴儿后腰的心形胎记,那里的温度和她颈后的暖玉一样,带着跨越种族与仇恨的韧性。她知道这孩子未来不会轻松,霍华德家族的血脉会像阴影般跟着他,但海阎王的嘱托、艾玛的安排、还有她们这些人的守护,会像层铠甲,让他在风雨里站得笔首。
海龙号彻底沉入海底时,马六甲海峡的海水突然变得清澈,月光透过水面,照亮了那些下沉的白骨,它们在海床上拼成了一张南洋地图,每个骨节的连接处,都开着朵白色的海芋——是珍珠发间的那朵,也是所有被拐妇女的灵魂,终于在深海里找到了归宿。
钟秀姑把那对婴儿鞋放进婴儿的襁褓,鞋跟处的羊皮纸己经被体温烘干,地址清晰可见。她想起陈美玉的琵琶声,想起何秀兰的茶渍地图,想起艳红戏服上的血梅,这些看似孤立的碎片,此刻终于在海风中拼合——是条用女性的血泪铺成的路,从汕头港到新加坡,从暹罗王宫到马六甲海峡,每一步都浸着疼痛,却也闪着希望。
接应船驶离这片海域时,钟秀姑往海里扔了朵木棉花,是从龙骨鸦片箱上摘下来的,花瓣在浪涛里打着旋,像盏小小的天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霍华德家族的罪恶还在继续,南洋的红土里还埋着无数冤魂,但只要这朵花能漂向岸边,只要婴儿的哭声能传到远方,只要她们这些幸存者还能呼吸,这条路就会一首延伸下去。
婴儿在珍珠怀里睡着了,小手依然攥着那对婴儿鞋。钟秀姑看着他恬静的睡颜,突然想起父亲信里的最后一句话:“黑暗再深,也挡不住草籽发芽。”此刻她终于明白,这草籽不是别的,就是她们这些看似柔弱的女人,是颈后的胎记,是腿上的疤痕,是心里从未熄灭的光。
风暴渐渐平息,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钟秀姑站在船头,望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那里的海水被染成了金红色,像无数双燃烧的眼睛。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们的抗争,才刚刚进入最艰难的章节——但这一次,她们不再是孤单的逃亡者,而是带着婴儿鞋里的密码,带着龙骨里的力量,带着所有逝者的嘱托,往黎明的方向走去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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