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屋顶的缝隙漏下束毒辣的阳光,刚好照在解剖台中央的玻璃罐上。罐里泡着颗人脑,灰质在福尔马林里泛着浑浊的白,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像刚搅动过的牛奶。亚瑟·霍华德用银镊子轻轻戳了戳,脑组织微微颤动,露出藏在褶皱里的铜片——是华工的工号,No.37,珍珠父亲的编号。
“第七次实验,可卡因浓度0.3%。”他对着墙上的留声机说话,声音像手术刀划过冰块,“受试者出现幻觉时间:12分37秒,持续痉挛时长:46分钟。”留声机的喇叭口缠着圈人发,发丝在气流中轻轻摆动,像无数只细小的手。
实验室的铁皮柜里,整齐码着三百七十二个玻璃罐,每个罐底都沉着枚铜片。最顶层的罐子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穿旗袍的东方女人抱着个婴儿,女人的颈后露出月牙形的胎记,婴儿的襁褓上绣着三瓣木棉花——是钟秀姑的母亲,十年前“自愿”成为他的第一个实验品。
“亚瑟医生,部落送来新的‘肥料’了。”助手推门进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暗红的泥,“这次有个客家女人,七月半出生的,符合您要的‘ lunar type’(月相型)。”他的袖管滑下来,露出小臂上的刺青:半朵木棉花被蛇缠绕,和海阎王的标记对称。
亚瑟摘下金丝眼镜,用麂皮擦拭镜片上的福尔马林雾气。镜片后的眼睛是浅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针尖状,像正在瞄准猎物的蛇。“把她带到‘净化池’。”他从抽屉里取出支银质注射器,针管里的液体泛着淡蓝色的荧光,“让她喝三盎司鸦片茶,我要最纯净的血液样本。”
净化池其实是个巨大的玻璃缸,缸壁上刻着精密的刻度,水深刚好没过成年女性的胸口。钟秀姑被推进去时,脚底踩到团滑腻的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团纠缠的头发,发根还粘着小块头皮,上面有个圆形的烙印——霍华德家族的徽记。
“放松点,钟小姐。”亚瑟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从水底浮上来的气泡,“您母亲当年可是很享受这个过程。”他转动阀门,缸底的小孔开始冒出白色的气泡,带着甜腻的香气——是高纯度的鸦片蒸汽,“她的乳汁里提取出的酶,让我们的‘蓝雪’(可卡因代号)纯度提升了17%。”
钟秀姑的喉咙发紧,蒸汽呛得她睁不开眼。恍惚中,她看见玻璃缸外站着个穿旗袍的女人,颈后的月牙胎记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女人伸出手,指尖贴在玻璃上,留下道水雾的痕迹,像在写“快跑”。
“您看,幻觉出现了。”亚瑟在实验记录上画了个星号,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像蛇吐信,“这证明您和您母亲的基因序列高度吻合,都是完美的‘培养基’。”他突然举起注射器,针头刺破玻璃缸的橡胶塞,蓝色液体顺着细管渗入水中,“现在,让我们看看您的血液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钟秀姑的血管突然发烫,像有无数条火蚁在爬行。她看见自己的血珠在水中散开,竟凝成细小的花瓣形状,随着气泡上升,在水面拼出朵完整的木棉花。而玻璃缸外的亚瑟,脸正在慢慢融化,露出底下腐烂的肌肉,像海阎王半张溃烂的脸。
“这才是最美的科学。”亚瑟的脸恢复原状,他用手术刀划开自己的小臂,将血滴进另一个玻璃罐。罐里的尸花种子瞬间发芽,花瓣上浮现出张人脸——是艾玛·霍华德,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用血脉培育血脉,用罪恶滋养罪恶。”
实验室的暗门突然吱呀作响,露出后面的密室。钟秀姑透过玻璃缸,看见密室里摆着数十个培养皿,每个皿里都种着株微型尸花,花芯里插着张照片:穿西装的英国人、戴头巾的阿拉伯商人、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蕉风椰雨录:下南洋的女人 留辫子的清朝官员……都是鸦片贸易的核心人物。
“他们以为买我的‘蓝雪’是占便宜。”亚瑟抚摸着培养皿里的尸花,花瓣在他掌心微微颤动,“却不知道,每朵花都在吸食他们的生命力。”他拿起个刻着“查猜”名字的培养皿,里面的尸花己经枯萎,花芯里沉着枚红宝石戒指,“五世子就是这么死的,他的骨粉是最好的花肥。”
钟秀姑的意识开始模糊,鸦片蒸汽和可卡因液体让她的感官变得敏锐又混乱。她听见冰柜里传来敲击声,何秀兰冻僵的手指正在微微蜷曲,指甲在金属壁上划出“ sos”的摩斯密码。而玻璃缸外的留声机,突然自动播放起来,传出段潮州童谣,跑调的旋律像极了陈美玉在焚楼之夜唱的那首。
“您母亲临终前也唱这个。”亚瑟的银镊子夹起片尸花瓣,贴在显微镜下,“她说这是‘回家的信号’。”显微镜的反光里,钟秀姑看见他白大褂的内袋里,藏着枚铜制的月牙符——是汕头妈祖庙的护身符,她母亲的遗物。
血液突然在水中沸腾,木棉花形状的血珠炸裂开来,溅在玻璃缸壁上,凝成道红色的轨迹,指向密室角落的铁柜。钟秀姑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玻璃,裂痕在她的掌下蔓延,像朵正在绽放的花。铁柜的锁扣在震动中松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数百包用防潮纸包着的种子,每包上都印着霍华德家族的徽记,背面用铅笔写着目的地:广州、上海、厦门……
“这些是‘未来’。”亚瑟的声音带着狂热,他的浅灰色瞳孔里映着跳动的血珠,“等这些种子在大清的土地上开花结果,整个东方都会变成我的花园。”他突然抓起把种子,塞进钟秀姑的嘴里,“尝尝?用您同胞的骨灰培育的,味道不错吧?”
玻璃缸“哗啦”一声碎裂开来,钟秀姑摔在满地的玻璃碴上,血混着福尔马林在地上漫延。她抓起块锋利的碎片,划向亚瑟的喉咙,却被他反手按住,银镊子狠狠刺进她的肩膀。剧痛中,她看见亚瑟的后颈处,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被咬过的月牙——是海阎王说的“咬的疤”,艾玛留下的印记。
“您以为我为什么执着于七月半出生的女人?”亚瑟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尸花的腐香,“因为艾玛也是这天出生的,她的血能中和可卡因的毒性。”他的镊子突然松开,眼神变得迷茫,“可她宁愿死,也不肯帮我……”
实验室的吊灯突然坠落,砸在培养皿上,蓝色的火焰瞬间窜起。钟秀姑趁机推开他,抓起铁柜里的种子包,往密室的通风口跑。亚瑟在火中狂笑着,将玻璃罐里的人脑一个个砸碎,灰质混着火焰在空中飘散,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
通风口的栅栏被玛雅的毒箭射断,少女的鹿皮裙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跟我来!”她的手里捧着那株藏着婴儿的尸花,花芯里的孩子正吮吸着花瓣上的汁液,“这些种子,要种在该种的地方。”
穿过燃烧的实验室时,钟秀姑回头望了眼。亚瑟正抱着那具标有“母亲”编号的玻璃罐,任由火焰吞噬他的白大褂。他浅灰色的眼睛里,映着罐中脑组织上的铜片,No.37的数字在火光中渐渐模糊,像个正在愈合的伤口。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华工器官,突然开始微微颤动,仿佛在火焰中获得了新生。
丛林的月光透过通风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钟秀姑攥着怀里的种子包,指尖被划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种子上,竟让防潮纸透出点绿色——是生命的颜色。她知道这些毒种既是罪恶的证明,也是反抗的武器,就像亚瑟那一半疯狂一半痛苦的脸,殖民者的科学与原住民的巫术,最终都在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上,开出了名为“宿命”的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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