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季的丛林在暮色中渗出紫黑色的瘴气，像杯泡浓了的鸦片茶。钟秀姑蹲在尸花根部的密洞里，指尖捻着撮灰白色的粉末——这是从最大那株尸花的花芯里刮下来的，混着华工的骨灰和鸦片膏的残渣，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玛雅的血滴在上面，粉末竟“滋啦”一声冒起红雾，散发出酷似钩吻草的腥气。
“这是‘醒魂散’。”玛雅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她的鹿皮裙下摆还在滴血，刚从巡逻的殖民军眼皮底下逃回来。少女手里举着片巨大的尸花瓣，花瓣内侧的纹路在火把光下清晰可见，像幅微缩的丛林地图，“我娘说，尸花吃了太多冤魂，花粉里藏着他们的火气，能让人看清鬼，却醒着神。”
钟秀姑想起实验室里那些冻僵的尸体，睫毛上的霜花拼出的地理坐标，突然明白了“醒魂散”的真正力量——不是让人见鬼，是让人看清殖民者的真面目。她将粉末倒进随身携带的药罐，又掺了把钩吻草种子和自己的经血，用石块研磨起来。石臼里的混合物渐渐变成暗紫色，散发着股奇异的甜腥，像把淬了毒的温柔刀。
密洞外传来殖民军的皮靴声，靴底碾过腐叶的响动越来越近。钟秀姑迅速将药罐藏进尸花中空的花茎里，花茎内壁的绒毛立刻将罐子裹紧，像层天然的伪装。玛雅突然吹了声口哨，十几株半开的尸花竟缓缓合拢花瓣，将密洞入口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道细小的缝隙，刚好能看见外面的动静。
“把药粉撒在火药里。”钟秀姑将药罐递给玛雅，自己则用刺刀撬开炮弹箱，里面的炸药泛着油亮的黑，和海龙号上的鸦片箱如出一辙。她突然想起海阎王说的“龙骨里的鸦片”，原来这些武器和毒品，本就是殖民者用来绞杀反抗者的双股绳
玛雅的动作突然顿住，耳朵贴在铁板门上：“他们来了！”少女迅速将最后一把药粉撒进通风口，粉末遇风化成红雾，顺着管道往研究所的各个房间飘去。钟秀姑抓起枚炮弹，将引线缠在尸花的藤蔓上——这藤蔓遇热就会收缩，能代替导火索。
殖民军冲进地下室时，红雾刚好弥漫到膝盖的高度。领头的军官举着火把，脸在雾气中忽明忽暗，他的领带上别着枚红宝石别针，折射的光在弹药箱上晃出诡异的图案，像无数只跳动的眼睛。“抓住她们！亚瑟医生要活的！”军官的声音刚落，突然惨叫起来，火把掉在地上，“别咬我！我不该把你喂花！”
红雾里的殖民军开始互相残杀。有人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嘴里喊着“爹饶命”；有人用刺刀剖开自己的肚子，说“把你的肝还给你”；那个戴红头巾的士兵最是癫狂，竟抱着箱火药啃了起来，黑褐色的粉末沾满他的脸，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鬼。
钟秀姑拉着玛雅往通风口跑，脚下的红雾突然掀起浪，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每根骨头上都刻着工号，其中根股骨的编号是“霍-001”——是亚瑟的父亲，霍华德家族初代殖民者的遗骨。原来这弹药库就建在他们的祖坟上，用祖先的骨头做地基，滋养着新的罪恶。
“这边！”玛雅突然拽住她，指向地下室的暗门，门把手上缠着根红头绳，是珍珠的。推开暗门，里面竟是片秘密花田，数百株尸花在人工培育下整齐排列，每株花的根部都插着块木牌，写着失踪华工的名字。最前排的那株开得格外妖艳，木牌上的名字是“钟秀姑”，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月牙。
“这是亚瑟的‘预言花田’。”玛雅的手指抚过木牌上的月牙，“他说要让所有反抗者都变成花肥，从土里长出服从的花。”少女突然抓起把毒粉，撒在写有自己名字的花上，花瓣瞬间卷曲发黑，“可他忘了，尸花也会吃自己的根。”
远处传来炮弹爆炸的巨响，研究所的方向腾起冲天的火光，红雾在火中化成只巨大的凤凰，翅膀掠过的地方，殖民军的营地燃起熊熊大火。钟秀姑看见亚瑟的白大褂在火中飘起，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玻璃罐摔在地上，福尔马林混着脑组织流出来，在地上长出丛细小的尸花，花瓣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游动的血丝。
“快！火要烧过来了！”玛雅将块烧红的木炭扔向尸花藤蔓，藤蔓立刻剧烈收缩，点燃了炮弹的引线。两人钻进通风口时，钟秀姑回头望了眼那片秘密花田，所有的尸花都在爆炸中绽放，花瓣向天空伸展，像无数只伸向自由的手。华工的名字在火光中一个个浮现，又一个个消散，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丛林在身后燃烧，火光照亮了尸花种子在空中飞舞的轨迹，像场盛大的葬礼。钟秀姑攥着玛雅塞给她的羊皮纸，上面的经纬度在火温中渐渐显影，坐标的终点画着朵完整的木棉花，花心嵌着颗小小的红宝石——是霍华德家族种植园的心脏。
玛雅没有跟上来，她站在花田中央，张开双臂任由火焰吞噬。少女的身体在火中慢慢蜷缩，最后竟和尸花的花芯融为一体，开出朵从未见过的花，花瓣是血红色的，花心却是纯净的白，像个正在忏悔的灵魂。她的血顺着花茎流进土里，在地上画出道清晰的箭头，指向殖民军撤退的方向。
钟秀姑抱着熟睡的婴儿，在红雾弥漫的丛林里奔跑。婴儿的小手紧紧攥着那包尸花种子，种子在体温的滋养下，竟冒出了白色的芽。她知道这场“毒花革命”才刚刚开始，亚瑟的死不是终结，霍华德家族的毒根还深深扎在南洋的红土里，但只要这些种子能找到合适的土壤，只要还有人记得玛雅的血画的箭头，终有一天，那些用罪恶培育的尸花，会被反抗的火焰烧成灰烬，在腐土之上，开出真正属于这片土地的花。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钟秀姑冲出了燃烧的丛林，眼前突然出现片开阔的种植园，无数株罂粟在晨雾中摇曳，花瓣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红宝石般的光。种植园的大门上挂着块木牌，刻着行烫金的字：“霍华德家族产业”，牌底的泥土里，钻出株小小的尸花幼苗，叶片上还沾着玛雅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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