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园的边缘藏着片野生灌木丛,正是艾草和薄荷生长的地方。钟秀姑蹲在地上采药时,总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鞭声——那是监工在抽打动作慢的劳工。鞭子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混着橡胶树滴落汁液的“嗒嗒”声,像首残酷的歌谣。
“这个就是治头痛的?”艾玛坐在草地上,裙摆沾了泥土也毫不在意。她今天穿了条方便行动的灯笼裤,是偷偷让印度裁缝做的,裤脚还绣着客家样式的云纹。
“嗯。”钟秀姑把采好的艾草捆成束,“晒干了煮水喝,比鸦片膏管用。”
“你见过我母亲用鸦片膏?”艾玛的声音突然压低,像被风吹散的烟。
钟秀姑点点头。她昨天去给夫人送茶,撞见管家正用银勺往咖啡里加黑色的膏体,夫人喝下后,原本痛苦扭曲的脸立刻松弛下来,眼神却变得空洞,像蒙着层白纱。
“那不是治病的药。”艾玛捡起块石头,狠狠砸向远处的橡胶树,“是我父亲用来控制她的锁链。”
钟秀姑愣住了。她想起玛丽安给的小本子里写着:“殖民者用三种东西征服土地——枪、圣经和鸦片。”原来这华丽的宅邸里,也锁着被鸦片驯服的灵魂。
“有人来了!”艾玛突然拽了拽她的胳膊。
钟秀姑慌忙把草药塞进怀里,却见英国医生科林带着两个士兵,正往这边走来。科林的白大褂永远一尘不染,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总像在审视实验室里的标本。
“霍华德小姐,您不该来这种地方。”科林的语气带着虚伪的关切,目光却像探照灯般扫过钟秀姑,“这里的蚊虫会传播疟疾。”
“我在研究本地植物。”艾玛晃了晃手里的薄荷枝,“秀姑说这个能驱蚊。”
科林的目光落在钟秀姑鼓鼓的衣襟上,突然厉声道:“搜她!”
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扯开钟秀姑的衣襟。艾草和薄荷散落一地,还有半包刚采的黄花蒿——这是治疗疟疾的良药,比奎宁更温和,却是科林最痛恨的“东方巫术”。
“又是这些肮脏的野草!”科林一脚踩在草药上,皮鞋碾过嫩绿的叶子,挤出带着苦味的汁液,“我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会带来瘟疫!”
“它们能治病!”钟秀姑扑过去想抢救,却被士兵按住肩膀。她眼睁睁看着科林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了那堆草药。
火苗窜起来,舔舐着绿色的叶片,冒出呛人的浓烟。艾草燃烧的味道让钟秀姑想起家乡的葬礼——人们总是烧艾草驱散邪祟,此刻这烟雾却像在哀悼被烧死的知识。
“你看,它们只会污染空气。”科林得意地看着钟秀姑,“只有文明的药物才能拯救这些野蛮人。”
“野蛮人?”艾玛突然冷笑,“去年疟
疾流行,你的奎宁救了多少人?倒是秀姑用这些‘野草’,保住了半个种植园的劳工。”
科林的脸涨得通红:“小姐,您被这个丫头蛊惑了!这些华工就像橡胶树,只有用鞭子和药物才能让他们听话!”
“滚。”艾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着你的士兵,从我的草地上滚出去。”
科林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带着士兵悻悻地走了。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了钟秀姑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等着。
钟秀姑蹲在地上,捡起还没烧完的黄花蒿,叶片己经焦黑卷曲。她想起玛丽安说过,这种草在欧洲卖得很贵,因为里面有种叫“青蒿素”的东西,能治最严重的疟疾。
“别捡了。”艾玛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很有力,“我们再种就是了。我知道哪里有更好的土地,就在庄园的温室后面,科林不敢去那里。”
夕阳西下时,两个女孩在温室后的空地上埋下了焦黑的黄花蒿种子。艾玛用相机拍下这一幕,说要放进她的“秘密相册”——那本相册里贴满了劳工的伤痕特写,与庄园的风景明信片并列在一起,像幅残酷又真实的拼贴画。
“等这些种子发芽,我们就教大家认草药。”钟秀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命,不该只靠洋人的药。”
艾玛点点头,灰蓝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光:“还要教他们认字。我父亲说华人是劣等民族,我就要让他看看,这些‘劣等民族’能学会比他更多的知识。”
晚风拂过橡胶园,带来远处劳工们哼唱的客家山歌。钟秀姑突然觉得,这条硬挺的英式裙子下,跳动的依旧是客家女人的心脏——坚韧,且充满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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