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深夜来的。旱季的雨总是这样,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帆布帐篷上,发出像鼓点一样的声响。珍珠被雷声惊醒时,发现文嫂不在帐篷里,草堆上只留下一个空的布包,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她心里咯噔一下,抓起磁石就往外跑。
雨幕里,铁轨像条黑色的巨蛇,在闪电的照耀下泛着冷光。珍珠看见文嫂正蹲在一段新铺的铁轨旁,手里拿着个铁凿,试图把铁轨上的一颗钢钉撬下来。那钢钉比普通的钉子粗,钉帽上刻着三个奇怪的字母:TSP。“快帮忙,”文嫂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很微弱,“这钉子邪门得很,我刚才看见它在冒血。”
珍珠蹲下身,用磁石去吸那颗钢钉,却发现磁石根本吸不住它。“不是铁的?”她惊讶地问。文嫂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小锤子,“是铁的,但里面掺了别的东西。你看这字母,我问过约瑟芬,她说这是‘技术标准件’的缩写,鬼才信。”她用锤子敲了敲钉帽,那钢钉发出一种沉闷的响声,像是空心的。
就在这时,珍珠听到了脚步声。她拉着文嫂躲到枕木后面,看见几个印度监工举着火把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高个子,脸上有道刀疤,正用英语骂骂咧咧的。“都怪这些该死的华工,”他踢了一脚铁轨,“钢钉总是松,上个月刚换的,现在又不行了。”另一个监工附和着,说这路段邪门,晚上总能听到哭声,还说有个华工昨天在这里看到了鬼,被吓得疯了。
监工们走远后,文嫂从枕木后钻出来,脸色苍白。“我就知道,”她喘着气说,“这些钉子有问题。去年这段路死了三十多个人,都是被铁轨夹死的,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突然抓起珍珠的手,把磁石按在钢钉上,“你看,磁石不吸,说明里面有东西,不是铁。”
第二天,珍珠去找约瑟芬。她正在办公室里画图,桌子上摊着一张巨大的铁路图纸,上面用红笔标着许多符号,其中就有TSP。“这是什么意思?”珍珠指着符号问。约瑟芬的脸色变了变,迅速用图纸盖住,“没什么,技术参数而己。”她的目光闪烁,不敢看珍珠的眼睛。
珍珠突然想起文嫂说的话,约瑟芬的娘是槟城来的,而陈美玉也是从槟城来的。她从头发里掏出磁石,放在桌子上,“我知道你在帮我们,”她说,“文嫂说,这磁石能吸不干净的东西,也能吸真相。”约瑟芬盯着磁石看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颗和铁轨上一模一样的钢钉。
“这不是普通的钢钉,”约瑟芬的声音很轻,“里面是空的,填了鸦片粉和骨灰。”她用小刀撬开钉帽,珍珠看见里面果然有灰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鸦片味。“TSP不是技术标准件,”约瑟芬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粤语脏话的缩写,‘屎屁’,殖民者用来骂我们的。”她拿起钢钉,对着光看,“他们相信,用刻着脏话的钢钉,能镇压华工的冤魂,让铁路安稳。”
珍珠的手开始发抖。她想起那些被埋在铁轨下的华工,想起他们的尸体,想起铁轨缝隙里渗出的黑色黏液。“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声音里带着哭腔。约瑟芬放下钢钉,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正在施工的华工们,“因为这条铁路修不通。”她说,“地质太差,雨季一来就塌方,去年己经塌了三次,死了两百多人。他们以为用巫术就能镇住土地,镇住我们这些死人。”
那天晚上,珍珠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被钉在了铁轨上,TSP钢钉穿过她的手掌,钉进地里,鲜血顺着铁轨流淌,和那些黑色黏液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河流。她看见无数双眼睛从铁轨缝隙里探出来,都是华工们的眼睛,空洞而怨毒,死死地盯着她。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列火车朝自己开来,车轮上沾满了血,像个巨大的绞肉机。
醒来时,珍珠发现自己的手掌被磁石硌出了红印,像个十字。她走到帐篷外,看见文嫂正带领着几个女工,在铁轨旁烧纸。火光跳跃,照亮了她们脸上虔诚的表情,纸灰被风吹起,像一群黑色的蝴蝶,落在铁轨上,落在那些TSP钢钉上。“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文嫂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清晰,“死人不是好欺负的,我们的魂,比他们的巫术厉害。”
珍珠突然想起约瑟芬说的话,钢钉里填着鸦片粉。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血漆,那是昨天刚做好的,里面加了约瑟芬给的橡胶汁提纯剂。她看着那些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的钢钉,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一个疯狂的主意,一个可能会让她们都送命的主意,但她知道,这是唯一能让那些冤魂安息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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