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生锈的针,扎在新加坡殖民医院的铁皮屋顶上。钟秀姑攥着被雨水泡软的粗布头巾,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刚被两个印度巡捕推进医院侧门,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腐烂的甜腥扑面而来,像极了家乡河面上漂浮的死鱼。
“编号73,进去。”巡捕用藤条抽了抽她的后背,语气里的不耐烦像结了痂的伤口。秀姑踉跄着穿过走廊,两侧的木床上躺着密密麻麻的人,大多是华人,也有几个马来人,每个人的手腕或脚踝上都拴着粗麻绳,麻绳末端系着铁牌,上面用红漆写着数字。她的目光扫过最近一张床,铁牌上的“49”己经被血浸透,床上的男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手指正徒劳地抓挠胸前的皮肤,那里布满了紫黑色的斑点,像被人泼了墨。
“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秀姑回头,看见个穿白色罩衣的华人女人,脸上蒙着浸过药水的布巾,只露出一双浮肿的眼睛。“我是林嫂,负责给你们这些‘干净人’分活。”女人扯下布巾,嘴角裂到耳根,露出被水泡得发白的牙,“别盯着那些斑点看,看久了,自己身上也会长。”
秀姑被分到清洗器械的差事。消毒室里堆满了生锈的手术刀和铁钳,墙角的木桶里泡着数十根针管,针管里残留的液体呈暗绿色,像青苔溶解在水里。她刚拿起一根针管,就被林嫂一把夺过:“这些是‘特殊针’,碰不得。”林嫂压低声音,指了指隔壁房间,“那边的人,每天早上都要挨一针,说是‘防疫’,我看是催命。”
隔壁的门虚掩着,秀姑借着换水的间隙溜到门边。房间里摆着三排铁架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他们的手臂被皮带固定在床沿,手腕上的铁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三个穿白大褂的英国人正用镊子夹着针管,往华工的胳膊上扎——那针管比普通的粗一倍,针尖泛着蓝幽幽的光。
“放松,伙计,这能救你的命。”一个高鼻梁的英国医生用生硬的中文说,他的手指按在华工的颈动脉上,像是在计算什么。华工挣扎着摇头,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咽,铁牌撞击床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秀姑的目光突然被床尾的铁牌吸引——编号“56”的华工己经没了呼吸,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瞳孔不是寻常的圆形,而是方方正正的,像被人用刀裁过的黑纸。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水桶,水花溅在地上,发出“哗啦”一声。
“谁在那里?”高鼻梁医生转过身,手里的针管还在滴着绿液。秀姑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水桶:“我、我来换水。”医生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扫过她的辫子时停了停:“你的头发太长了,容易藏污纳垢。”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一根铁牌扣在她的手指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上面刻着“73”,“从今天起,你负责记录接种者的状态。”
深夜的病房比白天更难熬。秀姑坐在编号“61”的华工床边,手里攥着炭笔和纸。华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上午刚接种完疫苗,此刻正发着高烧,嘴里反复念叨着“阿妈,我要回家”。秀姑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像烙铁,少年的手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他们说……针管里有虫子……会吃掉人的五脏六腑……”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睛猛地瞪圆。秀姑看清了——他的瞳孔也变成了方形,像两块嵌在眼眶里的黑玉。她尖叫着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药架,玻璃瓶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其他人。林嫂冲进来,看到少年的眼睛时,脸色瞬间惨白:“又是这样……每天都有三个……”她拉起秀姑往门外走,“别声张,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走廊尽头的房间亮着灯,秀姑被林嫂推进去时,正看见高鼻梁医生和一个穿军装的英国人说话。“实验体的死亡率还是太高,”军装男人用英语说,手指敲着桌上的报告,“总督己经在催了,必须在雨季结束前得出结果。”医生点头:“方形瞳孔是典型反应,说明尸花毒素和鼠疫杆菌的融合很成功。”
“尸花毒素?”秀姑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她想起三年前在槟城,陈美玉曾给她看过一幅画——画里的尸花盛开时,花瓣边缘会渗出毒液,被毒液溅到的蜥蜴,瞳孔会变成方形。
“谁在外面?”军装男人猛地回头。秀姑转身就跑,铁牌撞击的声音在走廊里格外刺耳。她跑到楼梯口时,突然被一只手拉住——是林嫂,她的手里攥着一块染血的布巾:“他们要烧尸体了,在地下室,去看看。”
地下室的门用铁链锁着,林嫂用一根发夹捅了半天,锁“咔哒”一声开了。里面弥漫着浓烈的煤油味,十几个麻袋堆在墙角,麻袋上渗着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秀姑掀开一个麻袋的角,看见里面裹着的正是编号“56”的华工,他的皮肤己经变成紫黑色,像熟透的桑葚。
“每烧一批,他们就会在麻袋上画个十字。”林嫂指着墙,上面用白石灰画着三十七个十字,“这些人,都是被‘救’死的。”她突然抓住秀姑的手,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她的掌心:“这是我从61号身上找到的,你得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秀姑摊开手,是一只干瘪的跳蚤,被油纸包着,腿上还沾着一丝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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