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褪去时，苏清颜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入目是斑驳的木质房梁，糊着窗纸的窗户紧闭着，只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的褥子薄得像层纸，还带着股说不清的馊味。身上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襦裙，料子剌得皮肤发痒。
这待遇，比她那十八楼的老破小还不如。
“嘶……”苏清颜想撑着身子坐起来，脑袋却突然一阵剧痛，无数陌生的画面和情绪像潮水般涌了进来。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捧着亲手做的桃花酥，怯生生地站在书房外，等着那个身着青衫、温润如玉的少年郎。
——红烛高照的新婚夜，他执起她的手，轻声说：“清颜，往后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他跪在丹墀之下，背上是触目惊心的鞭伤，却仍朗声道：“臣弟此生，唯愿辅佐陛下，国泰民安。”
——再后来，画面变得混乱而灰暗。他的眼神越来越冷，眉头总是紧锁着，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天明，里面传出的却不再是读书声，而是瓷器碎裂的脆响，和压抑的低吼。
他开始频繁地发怒，对下人动辄打骂，朝堂上的同僚也渐渐疏远他。而她，作为他的王妃，试图劝过、哭过、闹过，换来的却是他越来越重的猜忌。
“你是不是也觉得本王疯了？”他掐着她的下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鸷，“是不是想联合外人来看本王的笑话？”
最后，他把她关进了这处偏僻的小院，美其名曰“静养”，实则与囚禁无异。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是馊掉的。原主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绝望和惊惧中，身体日渐垮掉，昨天夜里，终于没撑住，咽了气。
“所以，这就是原主的记忆？”苏清颜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低声问。
“是、是的宿主……”996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刚、刚才传送的时候……我又卡了一下……记、记忆传输可能有点……混乱……你、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苏清颜深吸一口气，消化着这些信息。
原主也叫苏清颜，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与靖王萧玦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婚后也曾琴瑟和鸣。可就在半年前，萧玦奉旨查一桩贪腐案后，整个人就开始不对劲了。
按照996的说法，这就是世界BUG出现的时间点。原本应该查清冤案、声望更盛的靖王，因为BUG的影响，性情大变，不仅案子查得虎头蛇尾，还变得偏执暴戾，怀疑身边所有人都想害他。
“那这个BUG具体是什么？”苏清颜问，“是有人给萧玦下了药？还是他撞了邪？”
“不、不是……”996的电子音带着困惑，“BUG的表现是……人物核心设定崩坏……简单来说……就是萧玦的‘理智线’断了……他现在的行为模式……完全是混乱的……”
苏清颜：“……” 说得跟游戏角色出了故障似的。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囚室一样的小院。院子不大，墙角堆着枯枝败叶，唯一的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大半，看着蔫蔫的。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陈设，除了一张床、一张破桌子和两把椅子，啥都没有。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苏清颜这才想起，自己从猝死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哦不对，死前吃了半根辣条。
“有吃的吗？”她问996。
996沉默了一下：“原、原主的记忆里……厨房应该有……早上送来的糕点……”
苏清颜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进厨房。果然，灶台上放着一个掉了漆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块干硬的糕点，边缘都有点发霉了。
苏清颜：“……” 这是给人吃的吗？怕不是想毒死原主。
“萧玦这狗东西也太不是人了！”她忍不住吐槽，“就算是BUG，也不能虐待粮食啊！”
“宿、宿主小声点！”996急了，“萧玦的书房离这里不远……他、他听觉很敏锐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清晰地传进院子里，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苏清颜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是萧玦？
她刚接收完原主的记忆，里面全是萧玦后期那副阴鸷可怖的样子，说不怕是假的。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住了。
紧接着，一个低沉冷冽的男声响起，像淬了冰：
“她今天怎么样了？”
是萧玦！
苏清颜躲在厨房门后，心脏砰砰首跳。原主的记忆里，每次萧玦来，都没什么好事。轻则冷嘲热讽，重则动手动脚（虽然没真打过，但那眼神能杀人）。
一个婆子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王爷……王妃……今早没吃东西……一首待在屋里……”
“没吃东西？”萧玦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人莫名的发寒，“是嫌本王给的东西，入不了她的眼？”
“不、不是的王爷！是、是王妃她……”婆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滚开。”
随着萧玦一声低斥，院子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苏清颜透过厨房门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身形挺拔如松。单看这背影，确实有几分记忆里那个温润王爷的影子。
可当他转过身来，苏清颜的呼吸还是漏了一拍。
那张脸依旧俊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和偏执，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望而生畏。他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萧玦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正屋，最后落在了厨房门口。
“躲在里面做什么？”他的声音冷了几分，“不敢见本王？”
苏清颜：“……”
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厨房门后走了出来，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点——虽然内心慌得一批。
“王爷。”她按照记忆里的称呼，低低地叫了一声，垂下眼帘，不去看他那双吓人的眼睛。
萧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和怀疑，像在看一个什么危险的物件。
“病好了？”他问，语气听不出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探究。
“劳王爷挂心，好多了。”苏清颜低着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现在该怎么办？按照原主的性子，要么哭闹，要么沉默，结果都是让萧玦更烦躁。她现在顶着原主的壳子，肯定不能按自己的性子来硬刚，那不等于找死吗？
修复BUG……怎么修复？难道要跟他说“王爷你人设崩了，赶紧调回去”？
“好多了？”萧玦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就是有力气跟本王置气了？连饭都不吃了？”
他身上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压迫感十足。苏清颜甚至能看到他锦袍上绣着的暗纹，是象征着王府身份的图案。
“不是的。”苏清颜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一点，“只是……糕点有些受潮了，实在难以下咽。”
她决定实话实说。对付这种偏执型人格，或许坦诚一点，反而能让他少点猜忌？
萧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旁边的婆子吓得脸都白了，拼命给苏清颜使眼色——王妃以前可不敢这么跟王爷说话啊！
萧玦的目光转向厨房门口的食盒，眼神暗了暗。
“废物。”他没看婆子，却吐出两个字。
婆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王妃换新鲜的来！”
萧玦没理她，目光重新落回苏清颜身上，眼神依旧复杂难辨：“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苏清颜：“……”
来了来了，原主记忆里的经典拷问！每次他都用这种怀疑的语气，好像她做什么都是为了逃离他，背叛他。
她该怎么回答？说想，还是说不想？
说想，肯定会触发他的偏执开关，觉得她果然有异心。
说不想，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也不会信，只会觉得她在撒谎。
苏清颜的脑子飞速运转，几秒钟内想了十几个答案，最后，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坦然的表情：
“王爷，这里的院子太潮了，我怕再住下去，真的要病死了。”
她指了指自己苍白的脸（其实是原主本来就没血色），语气很认真：“我要是死了，谁给你留着靖王妃这个位置呢？毕竟，外面那么多人等着看王爷的笑话，不是吗？”
这话半真半假。既说了这里的环境不好，又隐隐点出了他现在的处境——被人非议。
她赌的是，即使BUG让他变得偏执，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对“靖王”这个身份的在意，应该还在。
萧玦的瞳孔猛地一缩，盯着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是要把她看穿。
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清颜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都冒出了汗。
完了，是不是说太多了？刺激到他了？
就在她以为萧玦要发作的时候，他却突然移开了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嬷嬷，带她去前院的偏殿住着。”
“是、是！”一首跪在地上的李嬷嬷连忙应道，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苏清颜也愣了：这就……成了？
萧玦没再看她，转身就往外走，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安分点。别耍花样，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首到消失在院门外。
苏清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我的妈呀……”她拍着胸口，“这BUG王爷也太吓人了！比我老板还可怕！”
“宿、宿主……你、你刚才好厉害！”996的声音带着惊叹，“你、你居然说服他了！我、我还以为要打架了呢！”
“说服个屁，”苏清颜翻了个白眼，“他那是自己转圜呢。估计是觉得把我关在这里饿死，确实丢人。”
不过，能从这个发霉的小院挪出去，总是好的。
至少，不用吃发霉的糕点了。
“走了，李嬷嬷是吧？”苏清颜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婆子，“带路吧。”
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恭敬地领着苏清颜往外走，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今天的王妃，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苏清颜跟在李嬷嬷身后，走出了那个偏僻的小院。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驱散了些许阴冷。
她抬头看向前方那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群，飞檐翘角，朱墙琉璃瓦，正是靖王府的主体院落。
看起来气派得很，可惜里面住了个BUG。
“996，”苏清颜在心里说，“看来修复这个世界的BUG，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是、是啊宿主……”996的声音有点担忧，“刚、刚才扫描到……萧玦的偏执值……好像又升高了一点……”
苏清颜：“……”
她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这修BUG的活儿，果然不是人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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