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满的百日宴过后，桑婉发现季厉诚变得更加忙碌了。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常常深夜才回来，身上总带着木屑和油漆的味道。她知道他是在为那个县城的家具订单赶工，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拼命。
这天夜里，桑婉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看见季厉诚正轻手轻脚地进门，一手捂着嘴，肩膀微微颤抖。
"你回来了。"桑婉坐起身，点亮床头的煤油灯。
暖黄的光晕下，季厉诚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吵醒你了？"
桑婉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指关节和手背上的伤口上，心头一紧，"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干活不小心蹭的。"季厉诚避开她的视线，转身去拿换洗衣物。
桑婉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觉得冷。她拦住丈夫的去路，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关节处有几道新鲜的裂口，还有些旧伤结痂的痕迹。
"这叫不小心？"桑婉声音发颤，前世季厉诚去世时，她曾看过他的手，也是这样伤痕累累，却从未在意过。
季厉诚想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真的没事，木工活都这样。"
桑婉不由分说地拉他到桌前坐下，从柜子里取出药箱。这是她重生后特意准备的，比一般家庭的要齐全得多。
"把上衣脱了。"她命令道。
季厉诚明显愣住了，耳根发红，"不用..."
"脱了。"桑婉坚持，声音柔和却不容拒绝，"我看看你背上是不是也有伤。"
煤油灯的光在墙上投下两人交错的影子。季厉诚犹豫片刻，慢慢解开衣扣。随着上衣褪下，桑婉倒吸一口冷气——男人宽阔的后背上横亘着几道青紫的淤痕，肩胛处还有一块擦伤，己经结了一层薄痂。
"这是怎么弄的？"她指尖轻触那些伤痕，感受到手下肌肉的紧绷。
"昨天搬木材时滑了一下，撞到架子上了。"季厉诚低着头解释，声音闷闷的，"不碍事。"
桑婉眼眶发热，取来药酒倒在手心搓热，然后轻轻按在他的伤处。季厉诚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桑婉一边为他揉开淤血，一边轻声问，"家里现在不缺钱啊。"
季厉诚沉默良久，就在桑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声说："县文化馆的钢琴...下个月初拍卖。"
桑婉的手顿住了。她想起前几天闲聊时，自己随口提过想让小满学钢琴的事。当时季厉诚只是点点头没说话，没想到他竟然记在了心里。
"那也不用..."桑婉嗓子发紧，说不下去了。她前世曾因为季厉诚买不起钢琴而大骂他窝囊废，却从不知道他曾经这样努力过。
药酒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混合着木材和汗水的气息。桑婉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当她的手指滑过他脊椎的凹陷处时，季厉诚突然开口：
"我托人打听了，那架钢琴虽然旧，但是德国原装的，音色很好。"他顿了顿，"价格...我算过了，再做半个月工，加上之前攒的，应该够。"
桑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季厉诚的背上。他惊讶地回头，看到她满脸泪痕，顿时手足无措，"怎么了？是不是我..."
"傻子。"桑婉哽咽着骂了一句，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我和小满不需要钢琴，我们需要你健健康康的。"
季厉诚怔怔地望着她，昏黄的灯光下，他锋利的眉眼变得柔和。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指腹刮过她细嫩的皮肤，动作笨拙却温柔。
"我想让小满...有最好的。"他低声说，眼里闪烁着桑婉从未见过的光彩，"也想让你...高兴。"
这句话击穿了桑婉的心。前世她从未给过这个男人好脸色，更没想过他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她突然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结实的腰身，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我和小满最高兴的事，就是有你陪着我们。"她闷闷地说，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答应我，别太累着自己，好吗？"
季厉诚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膀，像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嗯。"
这一刻，桑婉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不再是单方面的弥补和赎罪，而是真正的相知相惜。
......
第二天一早，桑婉被一阵细微的哼唱声惊醒。她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置己经空了，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桑婉披上外套走到窗前，看见季厉诚正蹲在小满的摇篮旁，一边轻轻摇晃着摇篮，一边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晨光洒在他宽阔的背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小满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小手在空中抓挠，竟然跟着父亲的哼唱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在应和。
桑婉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美好的一幕。前世的季厉诚从未在小满面前唱过歌，他总是沉默地来去，像一抹没有声音的影子。
"再唱一遍好不好？"桑婉推门走出去，笑着问。
季厉诚像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样红了脸，立刻闭上嘴站起来，"我...我去做早饭。"
桑婉拉住他的衣角，"别走，那首歌很好听，我和小满都想听。"
季厉诚窘迫地摇头，"我不会唱歌...刚才就是随便哼哼。"
"可小满喜欢。"桑婉指了指摇篮里的女儿，小家伙正不满地挥舞着小拳头，似乎真的在抗议父亲停下歌声。
季厉诚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期待的眼神，终于妥协了。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哼起那首简单的旋律。这次桑婉听出来了，是当地流传的一首摇篮曲，歌词大意是月亮守护着孩子安睡。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算不上好听，却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小满安静下来，黑葡萄似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父亲的脸，小嘴微微张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竟然隐约能跟上调子。
桑婉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她在跟着唱？"
季厉诚也愣住了，停下哼唱。小满立刻不满地扭动起来，发出抗议的咿呀声。
"天哪，她才三个月大..."桑婉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脸颊，"小满，再唱给妈妈听听好不好？"
小满眨巴着眼睛，突然发出一串高低起伏的"啊—啊—啊"，虽然不成曲调，但明显是在模仿刚才的旋律。
季厉诚的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他蹲下来，再次哼唱那首摇篮曲。这一次，小满更加努力地跟着"唱"，小手小脚兴奋地舞动。
桑婉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填满。前世的小满也曾展现过音乐天赋，但被她粗暴地扼杀了——她认为那是没出息的玩意儿，强迫女儿学会计，好将来在城里找份"体面"工作。
"她喜欢音乐。"桑婉轻声说，伸手握住季厉诚粗糙的大手，"和你一样。"
季厉诚疑惑地看着她，"我？"
"你哼歌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桑婉微笑，"你也很喜欢音乐，对不对？"
季厉诚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小时候...常听我娘唱。"
这是桑婉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前世的她从未关心过丈夫的过去，甚至不知道婆婆早在他十岁时就去世了。
"教我唱那首歌吧。"桑婉突然说，"我们一起唱给小满听。"
季厉诚犹豫了一下，开始一句一句教她。桑婉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跟着哼唱了。清晨的院子里，回荡着一家三口参差不齐却温馨动人的歌声。
......
当天下午，桑婉抱着小满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奶粉。路过村委会时，她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几个村干部正毕恭毕敬地陪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说话。
"那就是季厉诚的老婆？"一个西装男指着桑婉问村支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她听见。
村支书点点头，"对，就是她。"
西装男上下打量着桑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长得倒是不错，难怪季厉诚愿意花那么大价钱。"
桑婉皱起眉头，加快脚步离开，但那些话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那架钢琴可是馆长的心头好，要不是看在县长的面子上..."
"季厉诚出的价比市场价高三成，听说连他爹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桑婉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季厉诚为什么最近如此拼命工作了——他不仅要买钢琴，还在跟某些有背景的人竞争，为此不惜付出高昂代价。
回家的路上，桑婉一首在想这件事。前世她只看到季厉诚的"无能"，却从不知道他背后付出了多少。如今重活一世，她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
晚饭时，季厉诚照例沉默地吃着饭，时不时偷瞄一眼摇篮里熟睡的小满。桑婉注意到他的右手食指上缠着一小块布条，显然是又添了新伤。
"我今天听说..."桑婉斟酌着开口，"县文化馆的钢琴很抢手？"
季厉诚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紧张，"谁跟你说的？"
"路过村委会时听到的。"桑婉首视他的眼睛，"你出了比市场价高三成的钱？"
季厉诚放下筷子，脸色变得严肃，"这事我能解决。"
"我们是一家人。"桑婉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有什么事应该一起商量。"
季厉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我...我不想让你操心。"
"可我现在很操心。"桑婉柔声说，"看到你受伤，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季厉诚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实情：县文化馆要更换设备，处理一批旧乐器。消息灵通的县领导亲戚早就盯上了那架德国原装钢琴，准备低价买走送给女儿。季厉诚托了不少关系才争取到竞拍资格，但对方势力大，他只能通过抬高价格来竞争。
"我己经找到县里最好的调律师，他说那架钢琴保养得很好，再用二十年都没问题。"季厉诚说着，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值得。"
桑婉鼻子发酸。前世的她若知道丈夫为了买钢琴如此费心费力，大概只会嫌弃他不够有钱有势。而现在，她看到的是一个愿意为家人拼尽全力的男人。
"我有个想法。"桑婉思索片刻说，"县城新开的蓝天大酒店需要一批高档家具对吧？我设计了几款新式床头柜和衣柜的图纸，明天你带去看看。如果能拿下这个订单..."
季厉诚惊讶地看着她，"你会设计家具？"
桑婉笑了笑，"看了你那么多图纸，总学到一点。"这当然是谦虚的说法，前世她后来在林绍文开的家具公司做过一段时间销售，对家具设计和市场有一定了解。
季厉诚眼中的惊讶渐渐化为欣赏，他点点头，"好，明天一起去。"
......
三天后，季厉诚带着好消息回家——蓝天酒店看中了桑婉的设计，签下了三十套家具的订单，预付款就足够买下那架钢琴还有余。
"他们还说，以后有新项目会优先考虑我们。"季厉诚难得地露出笑容，从怀里掏出一份合同，"这是钢琴的购买协议，己经签好了。"
桑婉接过合同，看到价格确实比市场价高出不少，但还在合理范围内。最让她感动的是，购买人一栏赫然写着"季厉诚、桑婉"，他竟然把她的名字也加上了。
"下周就能去拉钢琴了。"季厉诚搓着手说，像个期待礼物的大男孩，"得先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桑婉突然扑上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季厉诚僵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
"谢谢你。"桑婉闷声说，不只是为了钢琴，更是为了他愿意让她分担，愿意把她当成平等的伙伴。
季厉诚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是我该谢谢你。"
那天晚上，桑婉又一次听到了季厉诚的歌声。他坐在小满的摇篮边，哼唱着那首摇篮曲，声音比之前自信了许多。小满咿咿呀呀地应和着，小手在空中划出无形的旋律。
桑婉站在门口，望着月光下这一幕，泪水模糊了视线。前世的悲剧将不会重演，这一世，她的小满会在父母的呵护下自由地追逐音乐梦想，而她和季厉诚，也将携手走过风雨，共同谱写属于他们的幸福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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