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田峪长城的雪在傍晚七点五十七分停了，最后一片雪花落在箭楼的垛口上，与陈远风衣内袋里那张泛黄照片的雪景精准重叠。照片边缘卷着毛边，是1999年深冬拍的，陈默裹着同一条深灰羊毛毯站在同样的位置，背后烽火台的马灯亮着暖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淌在雪地上的河。
林小满踩着积雪往烽火台走，冰碴从靴底缝隙钻进来，在脚踝处凝成细小的冰粒。她的左手还缠着审查中心留下的纱布，渗血的地方被冻得发硬，指尖的震颤在触到城墙砖时突然加剧——砖缝里嵌着的冰粒被体温焐化，在掌心里晕开小小的水痕，形状与程昊首播时滴落在实验台上的血珠一模一样。
“慢点。”陈远从身后追上来，将羊毛毯重新裹在她肩上。毯子边缘的流苏磨得发白，穗子上还缠着根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二十年前《沉鳞》剧组在长城取景时，赵雅芝裹着它给演员讲戏，花瓣不小心缠上去的。林小满拽过毯子一角盖住他的手，两人的指腹在粗糙的羊毛里相触，他掌心的茧子蹭过她纱布下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却又贪恋这带着温度的触感——像去年在暗房里，显影液浸透胶片时那既灼又暖的化学反应。
烽火台的探照灯突然亮起，惨白的光柱将两人的影子钉在雪地上。林小满望着远处连绵的城砖，砖缝里的积雪在灯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撕下来的那页：“长城的砖都是数着人头砌的，每块都藏着个没说出口的字。1999年冬，默在这儿说，等《沉鳞》上映，就带小满看真正的海。”她转身时，发梢的雪落在陈远的睫毛上，像句被冻住的耳语，在他眨眼的瞬间碎成细粉。
“陈导，”她故意拖长语调，左手的震颤让她不得不攥紧毯子边缘，流苏在雪地上扫出细碎的痕迹，“现在要给我讲戏吗？比如《雪夜逃亡》或者《烽火台秘约》？我记得《沉鳞》的删减片段里，有场戏就拍的这儿。”
陈远的笑声在空荡的箭楼里回荡，撞在城砖上又弹回来，带着混响的温柔。他突然俯身，右手托住她的后颈，拇指蹭过她耳后的碎发——那里有颗极小的痣，与林月华左耳后的痣位置相同。吻落在她唇角时，带着雪的清冽和他风衣上的松木香气，林小满的睫毛颤了颤，左手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襟，纱布蹭过他第二颗纽扣，血珠在深灰布料上洇出细小的红点，像极了当年陈默送给林月华的第一支口红，在试色纸上留下的那抹印记。
“这场戏不叫那些。”陈远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汽，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叫《我爱你》，一镜到底，没有删减，不用替身。”
林小满的笑僵在脸上，不是因为惊讶，是因为他眼里的光——那光芒里有陈默举着摄像机时的专注，取景器里永远框着林月华的身影；有老周按下快门时的温柔，镜头永远追着女儿的蹒跚脚步；甚至有程昊首播时的孤注一掷，眼底燃烧着“同归于尽也要揭开真相”的火。但陈远的光比所有都更灼热，像要把二十年来积压的冰雪，连同她骨头里的寒意，一并烧化。
陈远突然从内袋掏出个天鹅绒小盒子，银质的盒面刻着微型摄像机图案，是赵雅芝的陪嫁。打开时，银戒指在探照灯下泛着哑光，戒面内侧刻着极小的“芝”字——是当年陈默亲手为赵雅芝刻的，后来她总说：“等《沉鳞》公映了，就把这个给陈远的媳妇，得是像林阿姨那样，敢爱敢恨的姑娘。”
戒指套上林小满小指时，果然松了——赵雅芝的手比她纤细，当年戴在无名指的尺寸，如今在她小指上晃晃悠悠。两人同时去接，指尖在半空撞在一起，戒指“叮”地落在雪地上，滚到块刻着“周”字的城砖旁才停下。那是老周1999年陪剧组来取景时，趁着众人休息，用美工刀偷偷刻下的名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被岁月磨得只剩浅痕。
“看来得改改尺寸。”陈远捡起戒指，用围巾擦去雪粒，突然单膝跪下，将戒指套在她的左手拇指上，“这样就掉不了了。”他的指尖蹭过她拇指第一关节的疤痕，那是去年修复胶片时被显影液灼伤的，形状与赵雅芝右手虎口的烫伤完美重合——当年她为了抢下被赵东海扔进火盆的母带，伸手去捞时留下的。
林小满望着他头顶的发旋，突然想起韩露带来的老周胶片——其中有帧画面，年轻的老周也是这样单膝跪地，给林月华戴那枚摄影机吊坠的银链，阳光穿过向日葵花丛，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左手轻轻按在陈远的发顶，震颤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像在描摹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家——父亲的肩膀，母亲的怀抱，还有从未谋面的亲人，此刻都在这触碰里，有了形状。
九点十五分，返程的车载着两人往市区开。林小满蜷在后座，头靠在陈远的肩上，羊毛毯盖住两人交握的手。他的右手握着她的左手，拇指反复那枚松脱的戒指，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传过来，让她想起程曦说的：“向日葵的根须在地下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再大的风也吹不倒一片花田。”
车窗外的路灯连成流动的光带，林小满突然指着其中一盏：“你看，像不像《沉鳞》片尾的向日葵？陈默导演说，他拍那组镜头时，特意让灯光师调了暖黄，说‘得让看电影的人，心里有点热乎气’。”
陈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灯光下，他的影子与她的在车窗上重叠，像张被岁月洗旧的合影。他握紧她的左手，戒指硌在掌心，带来真实的痛感——这痛感让他确信，眼前的不是戏，不是胶片里的光影，是他们用所有伤痕换来的，活生生的现在。
(http://www.220book.com/book/UFS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