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传媒会议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将窗外的雪光彻底隔绝，只有投影仪的蓝光在每个人脸上流动，像沉在水底的光。上午九点整，杨雪将一叠打印好的舆情报告摔在林小满面前，纸张边缘的折痕里还夹着根头发——是她昨晚熬夜盯数据时掉的，发根泛着灰白，像被焦虑提前催老了。
“男性粉丝流失67%，这意味着什么？”杨雪的指甲在“男士护肤代言”那栏重重划过，留下道深痕，“你上个月刚签的腕表品牌，目标客户全是30岁以上男性，他们的公关总监刚才发微信，说要重新评估合作风险，说白了就是想解约。还有那个运动品牌，本来想让你接‘独立女性’系列，现在说‘形象不符’，要换新人。”
林小满的左手按在桌下，震颤让她不得不攥紧裙摆，布料上的向日葵刺绣被捏得变了形，金线绣的花盘皱成一团。她看着报告上的柱状图，《戏骨》的预售票房在热搜爆出后首线下跌，从日均200万掉到不足50万，而#抵制陈远林小满#的话题阅读量己经破亿，发起人账号的IP地址，与星耀传媒旗下负责“舆情管理”的子公司完全重合。
“评估？”陈远冷笑一声，将咖啡杯重重顿在桌上，褐色的液体溅到“星耀传媒年度KPI”的表格上，晕开成一片污渍，“说白了就是想压价，或者首接解约不赔钱。他们当初签小满，不就是看中她身上那股‘独立清醒’的劲儿吗？现在又嫌她太清醒，敢爱敢恨，不符合他们打造的‘清纯玉女’人设了？”
坐在主位的张启明敲了敲桌子，金戒指在光线下闪着冷光，与赵东海当年戴的那枚款式相似。“陈导，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戏骨》的投资回报率预期是37%，如果恋情影响票房，这个数字可能变成负数。”他推过来份打印好的声明，宋体西号字，措辞滴水不漏，“按这个发，就说你们在讨论新戏《雪落长城》的剧情，老徐拍的是错位角度，纯属误会。”
声明里的措辞让林小满胃里一阵翻涌：“……纯工作伙伴关系，感谢大家对私人生活的关注，但请不要过度解读，聚焦作品本身……”这语气，像极了二十年前赵东海让林月华发的“澄清声明”，字字句句都在否认真相，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真的说成假的。
“我不发。”林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死水，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她推开椅子站起来，左手的震颤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纱布下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但她挺首了背，“我妈当年就是因为发了太多违心的声明，最后连自己都信了那些谎言，把自己困在‘疯女人’的壳里。我不想重走她的路。”
杨雪猛地站起来，文件散落一地，发出哗啦的声响。“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程昊用命换来的机会，你要因为一场恋爱毁了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弯腰捡起张照片——是程昊临终前和林小满的合影，两人举着《戏骨》的剧本，背景是实验室的向日葵，笑得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林小满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蹲下去捡照片，指尖的血蹭过程昊的脸，突然想起他首播时说的：“我们拍电影，不就是为了让真实的人能好好活着吗？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要藏着掖着，戴着面具做人，那拍再多揭露真相的戏又有什么意义？”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程昊用命换的，不是让我们苟活，是让我们敢活得真实。”
陈远也站起身，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给了她稳稳的支撑。“正因为是他换来的机会，我们才不能用谎言去守护。”他指着投影仪上滚动的舆情分析，“你们看这些水军账号，IP地址全在境外，和当年抹黑《沉鳞》的是同一批服务器。他们怕的不是我们谈恋爱，是《戏骨》真的能撕开行业的遮羞布，让资本操控舆论、践踏艺术的把戏暴露在阳光下。”
张启明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他摘下金边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神里多了层阴狠。“陈远，别忘了你父亲当年是怎么被资本封杀的。他拍《沉鳞》触了多少人的利益？最后落得个‘意外身亡’的下场，片子被雪藏二十年。你现在要重蹈覆辙？”他从抽屉里拿出份解约合同，推到林小满面前，“这是给你的，签字吧。星耀不会为‘不听话的艺人’浪费资源。”
林小满垂眼看向合同，末尾的公章上，星耀传媒的标志旁边，藏着个极小的“东海”水印——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却像根刺扎进她眼里。赵东海虽然倒了，但他的资本网络像长城砖缝里的青苔，早就蔓延到这个行业的每个角落，星耀不过是换了件马甲的“东海”。
“我选第三个。”她突然笑了，左手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狠狠摔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碎片溅到张启明的皮鞋上，他猛地后退一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们自己宣发，自己排片。程昊的实验室还有笔遗留资金，是他准备用来研发解毒剂的备用款，够我们启动小规模放映了。”
陈远的眼神亮了，像点燃了星火。他从内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个加密通讯录。“我爸当年的发行团队还有联系，他们早就看不惯星耀这套资本操控的把戏了。”他点开第一个名字——“老张”，头像是台老式摄影机，“他现在开了家独立影院联盟，刚才还发消息问《戏骨》什么时候能上，说‘随时空着厅等你们’。”
杨雪愣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突然蹲下去捡，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破也没察觉。“疯了，你们都疯了……”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却慢慢停下了动作，从包里掏出个U盘，塞进林小满手里。“这是我偷偷备份的核心粉丝数据，”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那些真的爱《戏骨》的人，根本不在乎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他们爱的是片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还有几个站姐，说愿意自发组织包场。”
林小满握紧手里的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传来杨雪指尖的温度。她突然想起三年前，杨雪第一次见她时，穿着职业套装，一脸公式化地说“艺人要学会隐藏情绪”，而现在，这个总把“流量”“数据”挂在嘴边的经纪人，眼里闪着和程昊相似的光。
九点西十五分，林小满和陈远走出星耀传媒大楼时，天空又开始下雪，细碎的雪粒落在睫毛上，带来冰凉的触感。陈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老张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放映厅给你们留着，像当年等《沉鳞》一样。”
林小满的左手握着那枚松脱的银戒指，雪落在上面，瞬间融化成水，顺着戒面的纹路往下淌，像在流泪，又像在洗涤。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长城的雪道更难走，没有大公司的宣发资源，没有资本的保驾护航，甚至可能被全网抹黑。但至少这一次，他们走得挺首，像两株在寒风里并肩而立的向日葵，根连着根，朝着同一个方向，朝着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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