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的阳光斜斜切进病房，在林月华床头的药盒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小满坐在陪护椅上，指尖划过母亲床头柜上的药瓶——安定、利培酮、奥氮平，标签上的剂量被红笔圈过，边缘泛着经年累月的磨损痕迹。护士刚换过输液袋，透明的液体顺着导管滴入林月华的手背，针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朵快要凋谢的淤青。
“林小姐，该整理昨天的检查报告了。”护士小周抱着文件夹走进来，白大褂上还沾着消毒水的气味。她把一叠化验单放在桌上，最上面那张是血常规，红细胞计数的参考值范围被人用蓝黑钢笔改过，原本的“4.3-5.8×1012/L”被涂改成“3.5-5.0×1012/L”，涂改液的痕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块没遮好的补丁。
林小满的指尖顿在报告边缘，突然想起程昊实验室的检测报告——他总说“数据不会说谎，说谎的是人”。“这个参考值……”她抬头看向小周，“是不是有点奇怪？我记得标准范围应该更高些。”
小周凑近看了眼，随口笑道：“您不说我还没注意呢。说起来也巧，这指标和二十年前您母亲第一次入院时一模一样。”她翻出病历系统里的存档照片，1999年的化验单上，红细胞计数的参考值被改得与眼前这张分毫不差，连涂改的笔触都如出一辙。“当时负责的李医生特别交代，说林阿姨的体质特殊，得用‘定制标准’，我们一首照做呢。”
“李医生？”林小满的心跳突然加速。母亲的日记里提过这个名字，说他是“赵东海放在医院的眼睛”。
“就是李志强医生啊，当年是我们医院的神经科主任。”小周一边记录输液量一边说，“后来听说跳槽去了东海医疗集团，现在是那边的副总了。对了，您看这报告抬头。”她指着化验单边缘的水印，在阳光下能清晰看到“东海医疗集团”的字样，字体蜷曲如蛇，“我们医院三年前被东海收购了，现在所有检查报告都带这个水印。”
林小满的指尖抚过那行水印，油墨的凸起感像鳞片划过皮肤。她想起母亲病房的窗户正对着医院的新楼，楼顶上“东海医疗”的霓虹灯整夜亮着，红得像团燃烧的血。昨天深夜，她还看到几个穿黑西装的人进了院长办公室，其中一个的手腕上，戴着和赵东海同款的蛇形腕表。
“这些报告我能带走吗？”林小满把化验单塞进包里时，指尖触到个硬纸壳——是昨天从母亲旧物里找到的药盒，1999年产的“安神补脑液”，盒子底部贴着张小小的标签，上面用铅笔写着“李医生换药，警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
走出病房时，走廊尽头的公告栏里贴着“优秀医师风采展”，李志强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西装革履，笑容满面，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东海医疗集团副总裁兼首席神经科专家”。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2005年，正是母亲被诊断为“永久性精神衰退”的那年。
电梯下降时，林小满翻出手机里的录音——是上周偷偷录下的护工对话。“……当年林月华刚进来时可清醒了，天天说有人要杀她，还说手里有赵总的证据……”“嘘，小声点！李总特意交代过，提都不能提这名字……”“听说她女儿现在跟陈远混在一起，就是当年那个导演的儿子？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迎面撞上个人，化验单散落一地。弯腰去捡时，她看到对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工作证，照片是年轻的李志强，日期栏写着“1999年-2003年 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进修”。
林小满的血液突然冻住了。1999年，正是母亲第一次入院、李志强“负责”她病情的年份。一个正在美国进修的医生，怎么会在国内医院的病历上签字？
捡起最后一张化验单时，她发现背面粘着片干枯的向日葵花瓣，是从母亲的枕头下掉出来的。花瓣边缘焦黑，像被火燎过，让她突然想起母亲偶尔清醒时说的胡话：“火……烧起来了……证据在病历里……”
阳光穿过医院大厅的玻璃穹顶，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像个等待填补的黑洞。林小满握紧那叠被修改过的化验单，突然明白，母亲的病，从来不是病。那些被篡改的数据、被伪造的诊断、被替换的药物，都是围猎她的网，而织网的人，就挂在公告栏里，对着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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