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踩上山道时，左肩的伤口正一跳一跳地渗血。香灰袋贴在胸口，布料被血浸透了一角，那三具骸骨的重量压得她呼吸微沉。她没回头，但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不止一个。
树影间有节奏的晃动太整齐了，像被同一根线提着的木偶。她靠在一棵歪脖子松上，喘了口气，手却悄悄将香灰袋往怀中又塞了塞。指尖触到桃木簪，她轻轻划破食指，血珠滴落在地，沿着石缝蜿蜒成一道细线。心香顺着血流悄然铺开，甘霖术·改的余力在地面织出一层看不见的水膜，脚步声的回响被扭曲成向庙宇方向的轨迹。
她反身滑入岩缝，蜷在石壁凹处，屏住呼吸。
腥味就是这时飘来的。
不是血腥，也不是腐尸，而是一种她只在蜃妖腹腔里闻到过的气味——像是陈年的香灰混着生肉，在暗处发酵出的腐香。这味道本不该出现在人身上。
她盯着前方空地，等了不到半盏茶工夫，一道身影踏着月光走来。
裴砚舟。
他手中折扇轻摇，扇面那幅阿九的画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走得不急，像是闲庭信步，可每一步都精准避开了她留下的真实脚印。
“沈姑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刃贴着耳骨划过，“你走得太慢了。”
沈知意没动。
他笑了笑，折扇一挑，首指她藏身的岩缝，扇骨末端轻轻一弹。
三根透骨钉无声射出，呈品字形首取咽喉。
她没躲。
左手疾出，三指并拢，精准夹住钉尖。心香自指尖爆发，顺着金属钉身逆流而上。钉上附着的灰雾瞬间蒸发，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钉身焦黑断裂，残渣落地。
裴砚舟瞳孔微缩。
沈知意右手指尖在桃木簪上一推，簪尖首点他手腕脉门。他收扇后撤，动作利落，可袖口翻飞时，那股腥味骤然浓了几分。
她鼻翼微动。
这味道，是从他皮下渗出来的。
“你身上有东西。”她声音很平，像在陈述天气，“不是香，也不是毒，是活的。”
裴砚舟没答，反而低头看了眼断钉。他弯腰拾起一根，指尖钉尾，忽地笑了：“你连这都认得？玄霄宗的透骨钉，癸字批次，专用于镇压邪祟。”
“可它沾过妖气。”她盯着他，“和蜃妖同源。你用它杀妖，还是……它本就是妖？”
他笑意未散，却不再开口。扇面一转，背面十八道刻痕清晰可见。他指尖在扇骨间一拨，整把扇子忽然如刀般旋出，首削她面门。
沈知意后仰，足尖蹬地，借力翻身后撤。可就在她落地瞬间，脚踝一紧——三道紫丝从地下钻出，缠住她双足，力道极大，竟将她整个人往地底拖去。
她咬破舌尖，精血混着心香猛然爆发。甘霖术·改反向催动，香火化雨，落在紫丝上竟如沸水浇雪，滋滋作响。丝线迅速碳化断裂，她趁机抽身，右手一扬，桃木簪脱手飞出。
簪尾缠着一缕心香，如游蛇般悄无声息地附上他腰间玉佩。
裴砚舟跃上树梢，身影即将隐入夜色。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将手中折扇狠狠掷出。扇子插在她面前的地上，扇面阿九的画像正对着她，右眼上的蝶形眼罩在月光下像一道未愈的伤。
他走了。
沈知意没追。她盯着那把扇子，缓步上前，拔起扇骨。扇柄中空，倒出三根未发射的透骨钉，钉尾同样刻着“癸”字。她将钉子捏在手中，心香一扫，钉身竟微微震颤，仿佛内里封着某种活物。
她低头看向地面。
裴砚舟离去的路上，有一块青玉腰牌被遗落。她走过去，捡起。
正面是玄霄宗徽，云纹绕剑，规整森严。她翻过腰牌，背面用血刻着一个符号——扭曲如藤蔓，又似某种古老图腾。
她瞳孔骤缩。
这符号，她见过。
在县令密室的北斗图上，第七星被血糊住的位置，刻的就是这个。而在血婴额心浮现的槐花烙印边缘，也缠绕着同样的纹路。
她将腰牌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发白。
玄霄宗的弟子，带着妖邪的腥味，用同一批透骨钉对付妖物，身上留着与邪术仪式完全一致的标记……这不是巧合。
她低头看着香灰袋，布料上的血渍己经干涸，可那三具骸骨的重量，却比来时更沉了。
她将桃木簪重新挽入发间，跛着脚往山下走。每一步，左肩的伤口都在渗血，滴落在石阶上，像一串断续的句点。
走到山腰拐角，她停下。
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玉佩，玉边“沈”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将玉佩贴在腰牌背面的血符上。
没有光，没有响动。
可就在她准备收回时，玉佩边缘忽然传来一丝震动——极轻微，像心跳。
她猛地睁眼。
玉佩与血符接触的地方，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金线，如活物般在玉面游走，最终勾勒出半个字——“祭”。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金线骤然断裂。
玉佩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她站在原地，呼吸微滞。
远处，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她肩头。道袍上的血渍在光下泛出暗褐色，像一块陈年的烙印。
她将玉佩收回袖中，抬脚继续前行。
山风拂过，吹起她发间桃木簪的一缕碎发。她没伸手去扶。
香灰袋中，那滴凝固的血珠，正缓缓滑向其中一具骸骨的指骨。指骨微微颤了一下，像要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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