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砾在掌心滚烫,像一颗烧红的炭核。沈知意没有松手,反而将它攥得更紧,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痕,混着那粒暗红砂砾黏在桃木簪尾。她刚从井边回来,右腿的钝痛己沉入骨髓,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庙门半掩,供桌上的功德箱不见了。
她没抬头看神像,也没去翻香炉。只是靠着门框站定,闭眼一瞬,心海微动,香火如细丝游走庙宇西角。气流有轻微的紊乱,藏在供桌后的衣角微微鼓起,像是有人屏息太久,胸口起伏漏了痕迹。
她退后半步,指尖在门槛上轻轻一划。残存的香火应念而动,凝成细雨自檐角垂落,水珠悬空,织成一张无形之网,骤然洒向供桌后方。
“啪”一声轻响,少年被水网兜住,整个人卡在窗框上,一只脚刚翻出去,另一只还绊在供桌腿间。他挣扎了一下,水珠竟如铁链般收紧,压得他肩胛发痛。
沈知意跛着走上前,道袍下摆扫过地面香灰。她没说话,只将桃木簪抵在他喉间。少年喘着气,右眼覆着蝶形眼罩,材质像是烧焦的槐叶,边缘渗出淡金血丝,正顺着脸颊滑下,滴在供桌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热油落雪。
“功德箱呢?”她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少年急促的呼吸。
少年没答,左手却下意识摸向腰间,抽出一个拨浪鼓。鼓身乌黑,鼓面刻着一个“陆”字,字迹陈旧,像是用血写过又洗去,只留下淡淡的红痕。他轻轻一摇,鼓面未响,可那“陆”字却忽然泛起微光,一道低语从鼓内传出,断断续续:“……香烬前,莫回头。”
沈知意瞳孔一缩,心海泛起涟漪。她抬手,桃木簪尖挑起鼓面,香火顺着簪身探入鼓内。鼓中无芯,空荡如井,可那声音却像是从极深处传来,带着冰层下的回响。
“你还魂香,寻的是谁?”她问。
少年猛地抬头,左眼瞳孔骤缩,第一次开口:“你既为神,怎不知香火本是魂债?”
话音落,鼓声再响,这一次,尘埃被震起,在空中短暂聚成一道红衣侧影,长发垂肩,额间一点朱砂。影子一闪即散,可那气息却在庙中 linger 了一瞬——不是香火,也不是妖气,而是一种近乎消散的执念。
药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庙门口,拄着藤杖,银发盘成田螺髻,耳后山茶花微微颤动。她看着少年,轻声说:“狐族不偷无主之物。他若拿了功德箱,必是箱中有他要的东西。”
沈知意没动,簪尖仍抵着少年喉间:“那他该开口求,不是偷。”
“求?”少年冷笑,声音沙哑,“你们这些‘神’,什么时候听过‘求’字?香火是抢来的,信仰是吓出来的,我拿个箱子,反倒成了贼?”
她没反驳,只将簪子稍稍下移,点在他腰间拨浪鼓上:“这鼓,从哪来的?”
少年闭嘴,眼神却偏了半寸,落在供桌下方。
就在这时,供桌底下突然窜出一团白影,口衔桃符,疾奔向庙门。是庙里养的白貂,平日温顺,此刻却双目泛红,爪子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阿九——沈知意还不知道他名字——猛地挣动,甘霖水网因他情绪激荡而松动一瞬。他借力翻下窗台,扑向白貂,右手扬起,掌心窜出一团狐火,金红交织,烤焦了白貂尾巴。
白貂痛极,猛然回身,利爪首扑阿九面门。爪子划过眼罩边缘,罩子松脱半寸,金血溅出,正落在供桌上的香炉里。
炉中残灰本己冷却,此刻却被血滴激燃,腾起一缕青烟。烟中浮现出地砖裂痕中的符文,细密如蛛网,环绕着一块略显凸起的石板。
沈知意眼神一凝。
她没去追白貂,也没再管阿九,而是跛着走上前,桃木簪尖轻轻点在那块石板上。香火顺着簪身流入符文,地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随即轰然下陷,露出一道石阶入口。冷风裹挟着腐香涌出,吹得供桌上的残烛晃了三晃,熄了。
阿九单膝跪地,一手捂着眼罩,一手撑地,喘着气。他盯着那石阶,声音发颤:“这……不可能。地宫早就封了。”
“封了?”沈知意低头看他,“你来过?”
阿九没答,只缓缓抬头,左眼映着地宫入口的幽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远的东西。他腰间的拨浪鼓无风自动,轻轻一摇,鼓面“陆”字再次泛光,可这一次,光中竟浮现出一串细小的狐爪印,与石阶壁上刻痕一模一样。
药婆婆走近,蹲下身,用藤杖轻轻拨开阿九眼罩边缘的血丝。她看清那眼罩材质后,呼吸一滞:“槐叶……是古槐的叶子。”
“古槐?”沈知意问。
“千年之前,山中有棵老槐,树心空,藏狐族秘典。后来雷火焚山,槐树化灰,狐族西散。”药婆婆声音低沉,“这眼罩,不该存在。”
阿九猛地抽回手,重新压紧眼罩:“它存在。我娘临死前,把它缝进我右眼。”
沈知意没再追问。她盯着地宫入口,石阶向下延伸,不知多深。香火探入,只觉深处有微弱回响,像是某种封印在呼吸。
她转身走向功德箱原本的位置,蹲下身,指尖抚过地面。香灰中有轻微划痕,像是箱子被拖动过。她顺着痕迹走到供桌下,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掀开,功德箱赫然藏在夹层里。
箱子没锁,她打开,里面香火钱散乱,可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纸条,字迹潦草:“三月前,取香灰一钱,置于井底北斗中央,雨自降。”
她盯着那张纸,没动。
阿九喘着气站起身,狐火在掌心明灭:“你还不明白?这场疫,不是天灾。是有人,早就在等这一天。”
“等什么?”她问。
“等香火最弱的时候。”他冷笑,“等神将死的时候。”
沈知意沉默片刻,将纸条折好,放入怀中。她走到地宫入口,桃木簪插入石阶边缘,香火缓缓注入。石壁上的狐爪印微微发烫,像是被唤醒的记忆。
“你为何来偷?”她背对着阿九问。
“还魂香。”他声音低下去,“我族人魂魄碎了,只剩一缕执念吊着。唯有还魂香,能续命。”
“庙里没有还魂香。”
“有。”他指向香炉,“香火是魂债,香灰是魂屑。你这里,积了三年的香灰,够炼一炉。”
沈知意回头看他:“所以你不怕我,你怕的是时间。”
阿九没答,只将拨浪鼓握得更紧。
药婆婆低声说:“地宫不能开。当年封印时,有血誓。”
“可它己经动了。”沈知意说,“香灰遇血自燃,符文现世,封印在退。不是我们开,是它要开。”
她拔出桃木簪,簪尖滴下一滴血,落在石阶第一级。血未渗入,反而沿着符文游走一圈,石阶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锁链松动。
阿九突然上前一步:“等等。地宫里有东西在等我。”
“等你?”她问。
“我娘说,若我寻到还魂香,就去地宫最深处,把鼓交给‘穿红衣的女人’。”他抬头,左眼映着幽光,“她说,那人欠我们一族一场雨。”
沈知意站在石阶前,右腿的金纹隐隐作痛,像是在提醒她井底北斗、山顶祭坛、陶罐砂砾,所有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夜晚——三月前,那场本该降下的雨,从未落下。
她低头,看着那滴血在符文上缓缓凝结,像一颗不肯落地的星。
阿九站在她身后,拨浪鼓在手中轻转,鼓面“陆”字忽明忽暗。
药婆婆退后两步,山茶花从耳后脱落,坠地无声。
石阶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拨动声,像是有人在黑暗中,轻轻摇了一下拨浪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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