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城国际酒店的旋转门裹着暖风湿气,将苏微脸上的雨珠烘成细雾。她攥着相机的手沁出热汗,金属外壳的“微”字硌在掌心,像陆沉左眼疤痕在灯光下的弧度。大堂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前台小姐的制服纽扣上,晃得人眼睛发花——那纽扣的光泽,和照片上老首长戒指的银白,有着惊人的相似。
“请问有位姓赵的先生住在这里吗?”苏微的声音被空调风滤去了大半底气,她想起陆沉父亲说的“老首长姓赵”,想起赵老头手腕的罂粟纹身,这两个“赵”字像两团纠缠的火,在舌尖烧得发疼。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美甲的亮片闪了闪:“有位赵启明先生住808房,是住客里唯一姓赵的。”她抬头时,目光扫过苏微湿漉漉的毛衣,“需要帮您拨电话吗?”
苏微的指尖在相机背带上绕了个圈,背带的红绳勒进锁骨,疼得她清醒了几分。“不用,我朋友己经上去了。”她往电梯口走时,听见身后的议论声——“这小姑娘看着眼熟,是不是上次来拍婚礼的?”“手里的相机看着挺贵……”
电梯的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锁骨处的红印被湿气浸得发深,像片洇开的糖纸。数字跳到“8”时,轿厢突然晃了晃,顶灯的光闪了三下,像在预警某种即将炸裂的东西。
808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混着股熟悉的杏仁味——和老会计玻璃杯里的液体、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枸杞茶,是同一种甜腻的腥。苏微推开门的瞬间,看见陆沉正攥着赵启明的手腕,老人的戒指陷进陆沉的皮肉,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毯上,像朵迅速晕开的红玫瑰。
“你骗了我爸三十年!”陆沉的声音里带着咬碎玻璃的狠劲,左眼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红,“你根本不是放长线钓大鱼,你是怕自己分赃的事败露!”
赵启明的另一只手正往床头柜摸,那里放着个棕色的皮箱,锁扣上挂着片草莓玻璃糖纸,和赵老头钥匙串上的那片,图案能严丝合缝地对上。“小沉,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指甲却在陆沉的胳膊上越掐越深,“当年的账本我早就烧了,没人能证明……”
“烧了?”苏微举着相机退后两步,快门连响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那机床下的铁盒是谁藏的?老陈在看守所写的信又是给谁的?”
赵启明的脸色突然变得像张白纸,他猛地推开陆沉,皮箱“哐当”砸在地上,锁扣崩开的瞬间,滚出叠泛黄的纸——是仓库的分账明细,最上面那张的签名处,“赵启明”三个字的尾勾,和赵老头考勤表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这些都是伪造的!”老人的手在颤抖,他抓起明细往嘴里塞,纸页的碎屑粘在嘴角,像只慌不择食的兽,“是陆明远(陆沉父亲)害我!他当年收的好处比我还多!”
陆沉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两人撞在落地窗上,玻璃发出危险的嗡鸣。苏微的镜头对准窗外,樟城的夜景在雨里泛着光,纺织厂的烟囱像根熄灭的烟,而“微尘花坊”的红灯笼,在远处的巷口亮着,像颗悬在半空的糖。
“我爸把分赃的钱全退了!”陆沉的拳头落在赵启明的肋下,老人闷哼一声,皮箱里的另样东西滚了出来——是枚罂粟形状的徽章,背面刻着“赵记”两个字,和赵老头纹身的图案完全相同,“你却用这些钱在国外买了别墅,每年回来祭拜的根本不是战友,是你没来得及销毁的证据!”
赵启明突然从枕头下摸出把折叠刀,寒光闪过的瞬间,苏微的相机闪光灯亮了,强光刺得老人眯起眼睛。陆沉抓住他的手腕往反方向拧,刀刃划破老人的手背,血珠滴在罂粟徽章上,像给这朵邪恶的花,染上了鲜活的红。
“报警吧。”苏微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抖,她捡起地上的分账明细,纸页边缘的焦痕像被火舌舔过,“这些加上老陈的证词,足够让他把牢底坐穿。”
赵启明的笑声突然在房间里炸开,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报警?你们以为老陈会作证?他儿子还在我手里!”他的手机从口袋滑出来,屏幕上是张男孩的照片,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背景是间昏暗的仓库,“我早就说过,跟赵家斗,没好下场!”
陆沉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想起黄毛说“老陈的儿子上周去邻市看外婆,到现在没回来”,想起今早巷口的面包车,车牌号被泥巴糊住,像只藏在暗处的眼。
“地址在哪?”陆沉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抓起赵启明的衣领,老人的领带勒出深深的红痕,“说!”
“在……在废弃的罐头厂。”赵启明的声音里带着讨饶的颤,“我让人看着他,只要我中午没回去……”
苏微突然想起什么,翻开分账明细的最后一页,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是罐头厂的仓库编号,和三年前王哥藏毒品的仓库号,只差一个数字。她的指尖抚过那行字,铅笔的划痕里还沾着点铁锈,像从罐头厂带出来的。
“我去报警,你去罐头厂。”苏微把相机塞进陆沉手里,内存卡被她抽出来藏进毛衣,“这些证据不能丢,孩子也不能有事。”
陆沉的指尖攥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麻。“小心。”他的左眼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红,像团即将燎原的火,“等我回来。”
苏微冲出酒店时,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樟城镀上层银。她往警局跑的路上,看见陆沉的父亲站在巷口,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束在面包车的轮胎印上晃来晃去。“我就知道他会来。”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豁出去的狠,“兰兰己经去罐头厂了,说她知道仓库的暗道。”
警局的灯光亮得刺眼。苏微把分账明细拍在桌上时,值班警察正在泡方便面,汤汁溅在文件上,像朵油腻的花。“赵启明绑架了老陈的儿子,现在在罐头厂!”她的声音里带着喘,相机的背带滑到肘弯,露出锁骨处的红印,“还有三年前的毒品案,他是主谋!”
警察的动作突然变得迅速,对讲机的声音刺破寂静:“各单位注意,目标废弃罐头厂,解救人质,抓捕赵启明同伙!”
苏微跟着警车往罐头厂赶时,看见陆沉的父亲开着辆旧皮卡跟在后面,车斗里放着把消防斧,是从花店里拿来的,斧刃上还沾着点薄荷的绿。
罐头厂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锈光,像头张着嘴的兽。苏微冲进去时,听见仓库里传来陆兰的喊声:“小沉!这边!”她的蓝格子衬衫被划破了,露出胳膊上淡粉色的疤,是当年被赵老头用钉子划伤的,此刻正渗着细小的血珠。
仓库的横梁上挂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被绑的男孩,也照亮了赵启明的同伙——是两个穿着黑夹克的男人,手里举着钢管,其中一个的手腕上,纹着朵小小的罂粟。
“放下孩子!”陆沉举着消防斧冲过去,斧刃劈在钢管上,火星溅起来,落在男孩的脸上,像撒了把碎糖。陆兰从暗道钻出来,手里拿着根撬棍,狠狠砸在另一个男人的腿上,闷响在仓库里回荡,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微的相机快门不停响,拍下陆沉挥斧的瞬间,拍下陆兰护着男孩的背影,拍下男人倒地时狰狞的脸。当警察冲进来时,她看见老陈从角落里跑出来,抱着儿子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男孩的哭声混着警笛声,在仓库里织成张复杂的网。
赵启明被按在地上时,突然朝陆沉的父亲啐了口唾沫:“陆明远,你以为你干净?当年要不是你帮我运货,我能有今天?”他的笑声里带着疯癫,“你的罪,够判十年!”
陆沉的父亲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是陆兰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我早就录下来了。”他按下播放键,赵启明的声音在仓库里响起:“……那批货让陆明远运,出事了让他顶罪……”
苏微的镜头对准男人的脸,月光从仓库的破窗照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着,像颗洗尽铅华的星。她想起他在花架上刻的雏菊,想起他给陆兰缝的补丁,想起他偷偷放在母亲床头的暖手宝——原来有些救赎,不是靠沉默,是靠首面那些烧得最旺的火。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罐头厂的灯还亮着。苏微坐在警车里,看着陆沉和陆兰把男孩抱上救护车,老陈跟在后面,腰弯得像株被霜打过的草。陆沉的父亲站在警戒线外,手里捏着那片草莓玻璃糖纸,被晨风吹得哗哗响,像在和过去做最后的告别。
她的相机里存满了照片:赵启明被押上警车时怨毒的眼,陆沉胳膊上渗血的伤口,陆兰破了的蓝格子衬衫,老陈抱着儿子的背影……最后一张,是初升的太阳照在罐头厂的烟囱上,金光漫过铁锈,像给这道旧疤,镀上了层温暖的釉。
没人知道陆沉的父亲会不会被判刑,没人知道老陈的儿子会不会留下阴影,就像没人知道那些被揭开的伤疤,需要多久才能愈合。但此刻,苏微看着陆沉转身朝她走来,左眼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淡粉,突然觉得那些燃烧的火焰,那些撕裂的疼痛,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像场炽烈的洗礼,烧掉了腐朽的过往,露出了藏在最深处的,带着烟火气的真。
就像此刻漫过樟城的晨光,热烈得能融化所有的冰,照亮所有的裂痕,让每道疤痕,都在阳光下,显出它本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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