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的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像无数细小的雪。苏微的笔尖在练习册上划过，函数图像的曲线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她的心绪，也能像这些线条一样，只循着既定的轨迹延伸。
后桌的动静比平时大了些。陆沉的课本"啪"地掉在地上，发出闷响，紧接着是笔袋滚落的声音，金属拉链撞在桌腿上，叮当作响。苏微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却没离开习题，只是握着笔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抱歉。"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的含糊。苏微用余光瞥见他弯腰捡东西，校服的后摆扫过她的凳脚，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
下课铃刚响，班主任抱着花名册走进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这学期调座位，按上次月考成绩选。"
教室里瞬间起了小小的骚动。苏微合上书，指尖在封面的玻璃糖纸上轻轻敲着——那是片葡萄味的糖纸，陆沉上周塞给她的，被她用透明胶带固定在课本上，像枚安静的徽章。她的成绩稳居第一，本该第一个挑座位，却听见班主任补充道："前两名可以自由组合，互相带动。"
苏微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她抬起头，正撞上陆沉的目光。他坐在后排，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着笔，转笔的弧度有些急躁，笔杆在指间晃出模糊的影。看见她望过来，他的动作顿了顿，左眼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红，像被什么烫了下。
"苏微，你选哪？"班主任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靠窗第三排。"苏微的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落在那个单人空位上。那里采光好，离走廊远，适合安安静静做题，也适合......避开不必要的打扰。
陆沉突然举手，笔"啪"地掉在桌上。"老师，我选她旁边。"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指尖在桌沿反复，留下淡淡的白痕。
教室里静了瞬，接着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林宇的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目光首首地落在苏微空着的同桌位上，像被什么刺了下。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陆沉上次是第二，按规矩可以。"他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搬吧。"
苏微看着陆沉抱着课桌往前挪，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颗石子。他的课本摞得很高，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贴着片柠檬味的糖纸——是她上周还给他的那片，边缘被得发亮，显然被他反复摸过。
"让让。"陆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点薄荷的凉。他把课桌拼过来时，桌沿和她的课桌之间，留出了道细细的缝，像道没关紧的门。
苏微翻开练习册，假装没听见。但笔尖落在纸上时，却莫名偏了半寸，在"解"字后面，多出个小小的墨点，像颗没藏好的心事。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让同桌互相听写单词。苏微的笔尖悬在纸上，听着陆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发音不算标准，"ambition"这个词念得有点含糊，像含着颗没化的糖。
"重念。"苏微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依旧盯着自己的笔记本。
陆沉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重新念了遍，尾音的调子比刚才准了些。苏微低头写字时，看见他的指尖在桌缝里捏着什么——是片透明的糖纸，被卷成细细的条，像根没点燃的引线。
"写错了。"她突然开口，笔尖点在他的听写本上，"是-tion，不是-sion。"
陆沉的耳尖微微发红，赶紧用橡皮擦掉。橡皮屑落在桌缝里，和那片透明糖纸混在一起，像撒了把碎雪。苏微收回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糖纸条"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她的凳脚边。
她没去捡，他也没去捡。那片糖纸就躺在那里，像个被遗忘的秘密，在课桌投下的阴影里，泛着淡淡的光。
午休时，苏微趴在桌上刷题，阳光透过窗户，在她的练习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陆沉出去了趟，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薄荷汽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给。"他把其中一瓶往她那边推了推，汽水瓶的凉意透过桌面向她这边漫过来。
苏微的笔尖没停："不渴。"
陆沉的手顿在半空，瓶身的水珠滴在那片透明糖纸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刚在小卖部看见的，"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老板娘说冰镇的醒神。"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有道细小的划痕，是早上搬课桌时被桌角蹭的，血珠己经凝固成暗红的点，像颗没绽开的痣。"谢了。"她伸手接过汽水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冰凉的触感里，藏着点微不可查的烫。
陆沉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他拧开自己那瓶汽水，"咕咚"喝了一大口，汽泡在喉咙里炸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苏微低头继续做题，却觉得空气里的薄荷味浓了些，混着汽水的甜，像阵不太安分的风，悄悄钻进她紧绷的思绪里。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汽水瓶，冰凉的玻璃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眉峰依旧蹙着，眼神却没刚才那么冷了。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让同桌讨论受力分析题。苏微刚画出受力图，陆沉的草稿纸就推了过来，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举着块大石头，旁边标着"F=mg"。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下。"画错了。"她拿起笔，在小人的脚下加了道摩擦力的箭头，"接触面不光滑，有静摩擦。"
陆沉看着她的笔尖在纸上移动，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因为长期握笔，磨出了层薄茧，像颗被反复打磨的玉。"知道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颗糖在舌尖慢慢融化。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苏微把练习册放进书包，动作快得像在赶时间。陆沉突然叫住她，手里捏着那片从地上捡起来的透明糖纸，己经被他展平了，边缘的褶皱里还沾着点橡皮屑。
"这个。"他把糖纸往她手里塞，"早上掉的，你的吧？"
苏微的指尖碰了碰糖纸，塑料膜的凉意让她清醒了些。"不是我的。"她把糖纸推回去，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我要去图书馆，先走了。"
陆沉看着她快步走出教室的背影，手里的糖纸被捏得发皱。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的练习册上投下片光斑，光斑里，躺着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是他刚才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想分给她，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慢慢把糖纸夹进物理课本，夹在"受力分析"那一页。课本的边缘，还留着她刚才用笔划过的痕迹，浅浅的，却像道刻进心里的印。
图书馆的灯光很亮，苏微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习题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的练习册上投下长长的影。
她的指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习题集的页脚——那里粘着片小小的透明糖纸，不知何时被夹进去的，边缘还沾着点橡皮屑，像个无声的脚印。
苏微的睫毛颤了颤，伸手把糖纸捏起来，对着灯光看。塑料膜很薄，能透过它看见窗外的路灯，像颗被糖纸包裹的星。她犹豫了下，把糖纸夹进了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很多片玻璃糖纸，葡萄味的、柠檬味的、草莓味的......每一片，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笔尖重新落在纸上时，函数图像的曲线依旧流畅，只是在某个转弯的地方，多了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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