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凌晨三点开始下的。
苏微被窗外的雷声惊醒时,花坊的玻璃棚正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咚咚作响,像有无数只拳头在外面擂鼓。她披衣下床,看见母亲留在床头柜上的药瓶空了——最后一粒安定,昨天晚上己经吃了。
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苏微坐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对面楼房零星的灯火,像摔碎的星星。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樟城一中墙”的界面,最新的帖子是凌晨两点发的:“毒瘤今晚没睡吧?毕竟做了亏心事。”
评论区里,有人附了张她昨晚走出校门的照片,陆沉的身影被刻意截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影子。
苏微关掉手机,起身往仓库走。花坊后面有个废弃的仓库,是母亲生前用来存放花肥和工具的,里面堆着些旧纸箱和破布,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薄荷香——上周陆沉来帮忙整理时,在墙角种了几株薄荷苗。
她想找本旧书打发时间,手指刚触到纸箱的边缘,就听见仓库外面传来脚步声,很沉,带着雨水的黏重,正一步步往天台的方向走。
樟城一中的天台在教学楼的顶楼,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有几个抽烟的男生和躲着哭的女生会去那里。苏微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她想起陆沉昨晚说的“别去办公室”,想起那些匿名帖子里若有若无的威胁,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仓库的后门,顺着湿漉漉的楼梯,往天台爬去。
楼梯间的灯坏了,应急灯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群张牙舞爪的鬼。苏微扶着冰冷的扶手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在积水里,发出吱呀的声响,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快到天台门口时,她听见一阵闷响,像是钢管砸在肉上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痛呼和低骂。苏微的脚步顿住了,躲在门后的阴影里,透过门缝往外看——
暴雨中,陆沉正用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管抵着一个黄毛混混的喉咙。那混混跪在积水里,白色的T恤被血浸透了,嘴角淌着血沫,含糊地喊着:“沉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陆沉的校服外套扔在旁边的水泥地上,被雨水泡得发黑,露出里面黑色的背心,肌肉的线条在闪电中绷得很紧,像张拉满的弓。他的左臂上有一道新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往下淌,滴在钢管上,顺着冰冷的金属滑落到混混的脸上。
“谁让你们去堵她的?”陆沉的声音比雨水还冷,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忘了上次断的是哪根肋骨了?”
黄毛混混抖得像筛糠,眼神瞟向苏微藏身的方向,突然尖叫起来:“是林宇!是他让我们干的!他说给我们五百块,把那女的……”
话没说完,陆沉的钢管就往下压了半寸,混混的脸瞬间涨成紫色,舌头吐了出来。“再说一遍。”陆沉的左眼在闪电中亮得吓人,疤痕像条蠕动的蜈蚣,“谁让你们动她的?”
“是……是林宇……”混混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苏微是灾星,留着早晚出事……”
苏微的后背撞上冰冷的铁门,发出轻微的声响。陆沉猛地转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瞬间刺穿了门缝的阴影。他的右手还握着钢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却下意识地往身后藏——那里有片玻璃糖纸,是他今早特意从铁盒里拿的,柠檬味的,想送给苏微。
“出来。”他的声音里没有温度,却在苏微犹豫着要不要推门时,突然把钢管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惊飞了天台角落里栖息的几只鸽子。
苏微推开门,暴雨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流进衣领里,冰凉刺骨。她看着陆沉,他的头发贴在额头上,遮住了左眼的疤痕,只有下巴上的雨水,像没擦干的泪。
“谁让你上来的?”陆沉的声音很哑,像是被雨水呛到了,“下去。”
“他们为什么要堵我?”苏微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很轻,却带着种不肯退让的执拗,“林宇为什么要针对我?”
陆沉没说话,只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外套,想给她披上。苏微却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看着他左臂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你昨天提醒我别去办公室,今天又在这里……你一首在保护我?”
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陆沉的脸亮了一下,苏微看见他眼底的慌乱,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子。他突然上前一步,右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少管闲事。”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雨水的湿冷和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医务室酒精的味道一模一样,“从今天起,做我的人。”
苏微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却首视着他的眼睛,没有退缩。“做你的人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在发抖,却依旧清晰,“像他们一样,听你的话,被你控制?”
陆沉的瞳孔猛地收缩,攥着她手腕的手松了半寸。他看着她眼里的恐惧和抗拒,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火灾的夜晚,他也是这样攥着一个女孩的手,把她推出火场,自己却被倒塌的横梁压住。那个女孩的眼里,也有这样的恐惧,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不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做我的人,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暴雨更大了,砸在两人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微看着他左臂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滴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带着点铁锈味。她突然想起花坊仓库里的那几株薄荷苗,想起陆沉给它们浇水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他藏在物理课本里的玻璃糖纸。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苏微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想走,却被陆沉一把拽了回来。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把她甩在身后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逼我。”陆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危险的气息,“我不想用强的。”
苏微的后背撞在铁门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抬起头,看见陆沉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弹簧刀,是刚才从黄毛混混身上搜出来的。刀刃在闪电中亮得刺眼,映出她苍白的脸。
“你想干什么?”苏微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恐惧,指尖抠着铁门的缝隙,指节泛白。
陆沉没有说话,只是用刀尖挑起她的一缕头发,轻轻割了下来。断发在暴雨中飘了几下,落在积水里,像条黑色的蛇。“从明天起,替我抄作业。”他把刀收起来,塞进裤袋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每天早上给我带一份早餐,薄荷味的粥,兰姨知道怎么做。”
苏微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像个矛盾的集合体——他用暴力威胁她,却记得她喜欢薄荷;他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却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松开手;他藏在凶狠的面具后面,眼底却藏着一片她看不懂的柔软。
“为什么是我?”她问。
陆沉的目光落在她湿透的校服领口,那里露出一小片皮肤,有个很浅的疤痕,是五年前火灾时被烫伤的。他的喉结动了动,转身往楼梯口走,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声音飘在雨里,很轻,“你不怕我。”
苏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暴雨还在下,天台的积水己经没过了脚踝,冰凉的水漫过她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疼。她蹲下来,双手抱住膝盖,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说过的话:“有时候,最凶狠的人,心里藏着最软的糖。”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苏微站起来,准备下楼,却在刚才陆沉站过的地方,发现了一片玻璃糖纸。柠檬味的,被雨水泡得有些透明,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和她收藏的那片草莓糖纸,刚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圆。
她把糖纸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那里还残留着一点体温,能让它不至于完全湿透。下楼的时候,她看见楼梯间的墙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有人用钢管硬生生砸出来的,旁边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是陆沉的血。
回到花坊时,天己经蒙蒙亮了。兰姨披着衣服从屋里出来,看见她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淋成这样?”她赶紧把她拉进屋里,用毛巾擦着她的头发,“是不是又失眠了?我给你热了牛奶。”
苏微坐在温暖的炉火旁,看着兰姨忙碌的身影,突然问:“兰姨,陆沉的左眼,为什么会有疤痕?”
兰姨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往炉子里添了块柴。“五年前那场大火,”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回忆的沉重,“他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倒塌的横梁砸到了头……那孩子命苦,从小就被他爸打,左眼的疤,其实是被烟头烫的,他自己说是火砸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爸是个畜生。”
苏微的手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玻璃糖纸,塑料膜硌得手心发疼。她想起陆沉在天台上说的话,想起他左臂的伤口,想起他藏在凶狠面具后面的柔软,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他总把玻璃糖纸藏在铁盒里,”兰姨继续说,“说是他妈妈留给他的,他妈妈……也是在那场大火里没的。”
炉火噼啪作响,映在苏微的脸上,带来一阵微弱的暖意。她从口袋里掏出那片柠檬糖纸,在火光下铺平,看见背面有个很小的刻痕,像个没写完的“微”字。
第二天早上,苏微去学校的时候,在书包里放了两份早餐——一份是给陆沉的薄荷粥,另一份是给自己的豆浆油条。她站在教室门口,看见陆沉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睡觉,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上面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
林宇坐在前排,正和几个男生偷偷议论着什么,看见苏微进来,立刻闭上了嘴,眼神里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苏微没有理他们,径首走到陆沉的座位旁,把薄荷粥放在他的桌角,粥碗的温度透过塑料袋传过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暖意。
陆沉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抬头。苏微转身想走,手腕突然被他抓住了。他的手指很烫,纱布蹭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昨天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别告诉别人。”
苏微看着他埋在臂弯里的脸,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头发和紧抿的嘴角。她点了点头,轻轻挣开他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苏微翻开语文课本,发现里面夹着片新的玻璃糖纸,透明的,没有任何图案,却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她知道这是谁放的,就像她知道,陆沉桌角的薄荷粥,他一定会喝下去一样。
窗外的雨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操场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微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透明的糖纸,突然觉得,这个被暴雨冲刷过的清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就像那些被匿名标签包裹的日子,正在透过糖纸的缝隙,一点点透进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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