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樟城一中的梧桐叶，在走廊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没融化的玻璃糖。苏微抱着作业本往教师办公室走，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柠檬糖纸——是昨晚天台捡的那片，边缘的缺口被她用指甲反复碾过，磨出了点毛边。
走廊尽头的储物柜区静悄悄的，只有值日生拖地的水声。苏微的柜子在最角落，是转学那天班主任特意安排的，说“清净”。她刚走到柜门前，就看见地上散落着些纸片，乳白的底色上印着模糊的彩色——是她的相册页。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攥住了。苏微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纸片的瞬间，指腹被划破了点皮，渗出血珠。那些照片是她从樟城旧居带出来的，唯一一本，里面有爸妈的合影，有她十岁生日吹蜡烛的样子，还有……火灾前最后一个周末，全家去花坊拍的照片。
照片被撕得很碎，每张都沿着人脸的位置撕开，像是刻意要毁掉所有的痕迹。苏微一张张拼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首到看见那张花坊合影的碎片——她穿着黄雨衣，手里举着片玻璃糖纸，爸妈站在身后笑，而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小男孩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手里也捏着片透明的糖纸。
是陆沉。
苏微的呼吸顿了半拍。她记得那天，兰姨说“小沉来帮忙搬花架”，他就蹲在薄荷丛旁边，看着她手里的糖纸发呆。妈妈还笑着问他：“要不要吃颗糖？”他摇摇头，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捡走了她掉在地上的糖纸碎片。
这片照片的背面，粘着半片玻璃糖纸，透明的塑料膜上印着褪色的草莓图案，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和陆沉物理课本里夹的那片，像从同一个糖罐里剥出来的。
“哟，这不是我们的‘毒瘤’吗？”林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点戏谑的笑，“怎么？在捡垃圾呢？”
苏微没回头，只是加快了拼凑的动作。指尖的血珠滴在照片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像颗没干透的草莓糖。
林宇蹲在她旁边，故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片：“撕得够碎的啊，谁干的？该不会是你自己吧？毕竟这种晦气的东西，留着也没用。”
苏微猛地抬头，眼里的寒意让林宇的笑声戛然而止。“滚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寒冬里冻硬的冰。
林宇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以为有陆沉护着你就了不起了？告诉你，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跟你这个灾星正好一对……”
话没说完，他的衣领就被人攥住了。陆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黑色的背心，左臂的纱布渗着点暗红的血。“你说谁是野种？”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左眼的疤痕在晨光下泛着红，像被什么烫过。
林宇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想挣脱：“我……我没说你……”
“再说一遍。”陆沉的手又收紧了些，林宇的脸涨成了紫色，脚尖离地半寸。周围渐渐围拢了些学生，指指点点的声音像群嗡嗡的苍蝇。
苏微突然开口：“陆沉，放开他。”
陆沉的动作顿住了，转头看她的瞬间，眼底的戾气褪了大半，像被阳光融化的雪。他松开手，林宇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眼里却多了丝怨毒。
“捡起来。”陆沉踢了踢地上的照片碎片，声音冷得像冰，“一片不少地拼好，不然我拆了你家的鱼缸。”
林宇的脸色更白了——他爸最宝贝的就是客厅里那缸锦鲤。他咬着牙，蹲下去捡碎片，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苏微没看他，只是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柜门的锁被撬了，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像只折断翅膀的鸟。她拉开柜门，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几本课本，什么都没有——那本玻璃糖纸收藏册，不见了。
心口像是被掏走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那本册子是她从旧居带出来的唯一念想，里面有妈妈留的草莓糖纸，有十岁生日的柠檬糖纸，还有……火灾那天，从仓库废墟里捡的半片焦黑的糖纸。
“在找这个？”陆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手里拿着个蓝色的本子，封面被踩得有些脏，边角卷了起来——正是她的收藏册。
苏微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封面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册子的锁扣被扯断了，里面的糖纸散落了大半，最珍贵的那片草莓糖纸，被撕成了好几瓣，像朵被揉碎的花。
“对不起。”陆沉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来晚了。”他的指尖碰了碰她被划破的指腹，那里的血己经凝固了，结成了个小小的暗红的痂。
苏微摇摇头，翻开册子，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糖纸一片一片捡回来。陆沉蹲在她旁边，帮她捡那些碎得不成样子的纸片，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星星。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是早上帮兰姨搬花盆时蹭的，此刻却格外小心，生怕碰坏了那些脆弱的糖纸。
“是林宇干的吗？”苏微轻声问，目光落在那片撕成碎片的草莓糖纸上。
陆沉没说话，只是把一片很小的糖纸碎片放进她手里，那碎片的边缘，刚好能和她手里的半片对上。“别管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狠劲，“以后不会了。”
这时，教导主任背着双手走了过来，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吵什么呢？”他皱着眉，目光扫过地上的照片碎片和苏微手里的糖纸册，“上课铃都响了，还在这里闹？”
“主任，他们……”苏微刚想开口，就被教导主任打断了。
“多大点事？”他踢了踢地上的碎片，语气轻描淡写，“同学间打打闹闹很正常，苏微你是转学生，要多和同学搞好关系，别总这么敏感。”他的目光落在陆沉身上，脸色沉了沉，“还有你，陆沉，又打架？这个月第几回了？再这样，我就叫你家长来！”
陆沉的拳头攥得发白，指节泛青，却没说话。苏微看着教导主任胸前的校徽，突然觉得那枚银色的徽章像块冰冷的铁，压得人喘不过气。
“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去上课。”教导主任丢下这句话，背着手走了，皮鞋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宇趁机溜走了，临走时还回头瞪了苏微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周围的学生也散了，只有几个女生还在远处偷偷张望，交头接耳的声音像蚊子叫。
苏微把最后一片糖纸碎片放进册子里，合上本子时，指尖抖得厉害。陆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她被划破的指腹上，蓝色的包装上印着只小熊，显得有些幼稚。
“兰姨给的。”他解释道，耳尖有点红，“她说这个止血快。”
苏微看着他低垂的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左眼的疤痕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小截浅红的印记。她突然想起兰姨说的话——“他左眼的疤，其实是被烟头烫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谢谢你。”她轻声说。
陆沉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了笑，很淡，却像晨光一样，驱散了些周围的阴霾。“去上课吧。”他帮她把册子放进储物柜，又找了根绳子，把被撬坏的柜门勉强绑好，“放学我来修。”
苏微点点头，转身往教室走。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薄荷的清香，像雨后的草地。她想起他左臂的伤口，想起那片被撕碎的草莓糖纸，突然觉得，这个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少年，心里藏着一片她看不懂的柔软。
上午的数学课，苏微没怎么听进去。她把那本糖纸册放在桌洞里，手指反复着封面的褶皱。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册子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像块温暖的琥珀。
下课铃响时，她看见陆沉从前门走了出去，左臂的纱布又渗出了点血。林宇和几个男生跟在他后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苏微的心跳快了起来，想跟上去，却被同桌叫住了。
“苏微，这道题你会做吗？”同桌指着数学练习册上的附加题，眼里满是求助。
苏微耐着性子给她讲解，目光却忍不住瞟向窗外。操场上，陆沉正被林宇他们围在中间，拳头挥舞的动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笔，笔芯断了，墨汁溅在练习册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像块丑陋的疤。
好不容易摆脱同桌，苏微冲出教室，却发现操场上己经没人了，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踢毽子，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她往楼梯间跑，刚下到一楼，就看见陆沉靠在墙上，用袖子擦着嘴角的血。
“你没事吧？”苏微跑过去，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张。
陆沉抬起头，左眼的疤痕更红了，却笑了笑：“没事，皮外伤。”他的校服外套上沾了不少灰，左臂的纱布彻底湿透了，暗红色的血迹晕开一大片，像朵盛开的红玫瑰。
“去医务室。”苏微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医务室走，力道大得让陆沉愣了一下。
“不用……”他想挣开，却被苏微死死拽着，“这点伤不算什么。”
“必须去。”苏微的声音很坚定，像小时候妈妈逼着她喝药时的语气，“兰姨要是知道你又打架，肯定会担心的。”
陆沉的脚步顿住了，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突然不说话了，任由她拽着往医务室走。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把金色的糖。
医务室里，校医正在给陆沉处理伤口。纱布解开的瞬间，苏微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比她想象的要深，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混着泥沙和血痂，看起来触目惊心。
“又打架了？”校医一边用酒精消毒，一边叹气，“你这孩子，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陆沉没说话，只是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苏微站在旁边，看着酒精棉球擦过伤口，发出滋滋的声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疼又紧。
“校医，有干净的纱布吗？”她突然开口。
校医愣了一下，递给她一卷纱布：“怎么？想帮忙？”
苏微点点头，接过纱布，小心翼翼地帮陆沉按住伤口。他的肌肉紧绷着，像块坚硬的石头，却在她的指尖触到皮肤时，轻轻颤抖了一下。
“疼吗？”她轻声问。
陆沉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那枚蓝色的小熊创可贴格外显眼。“你的手没事了？”他问。
“没事了。”苏微笑了笑，“谢谢你的创可贴。”
校医在旁边看着，突然笑了：“你俩啊，真是奇怪的组合。一个像冰，一个像火，碰在一起倒也不打架。”
陆沉的耳尖红了红，苏微也低下头，假装整理纱布，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了弯。阳光透过医务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暖得像春天的薄荷茶。
处理好伤口，两人一起往教室走。走廊里，陆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片玻璃糖纸，透明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刚好能和苏微那片草莓糖纸对上。
“给你。”他把糖纸塞进她手里，声音很轻，“我早上在储物柜旁边捡的，应该是你的。”
苏微握着那片糖纸，指尖传来塑料膜的凉意，心里却暖暖的，像揣了颗融化的糖。她想起相册里那张花坊合影，想起角落里那个捏着糖纸的小男孩，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即使被撕碎了，也能重新拼凑起来，就像这片糖纸，就像她和陆沉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苏微把那片透明糖纸放进糖纸册里，和草莓糖纸的碎片放在一起，虽然还没完全拼好，却己经能看出完整的形状了。她抬起头，看向最后一排，陆沉正趴在桌上，侧脸对着她的方向，左眼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红，像朵安静的花。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苏微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她知道，有些事情己经不一样了，就像那本被撕碎又重新拼凑的糖纸册，就像她和陆沉之间，那些悄然滋生的温暖。
而那些藏在匿名论坛里的恶意，那些躲在阴影里的算计，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知道，总有一个人，会像守护那些玻璃糖纸一样，守护着她，即使他的方式，有些笨拙，有些凶狠，却带着最纯粹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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