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声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嗡”地一声弹散了教室里的沉闷。苏微把物理练习册塞进书包，指尖触到夹层里那片透明糖纸——是昨天陆沉给的，边缘缺口和草莓糖纸严丝合缝，她用胶带小心粘好，藏在最里面。
食堂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声从走廊尽头涌过来，混着饭菜的香气，像团温热的雾。苏微刚走出教室，就看见林宇带着两个男生堵在楼梯口，校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是校外混混常穿的款式。
“哟，‘毒瘤’还敢一个人走？”林宇晃了晃手里的空餐盘，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听说你跟陆沉走挺近啊？他今天被罚去扫操场了，你说……”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男生突然往前撞了苏微一下。她手里的饭盒“哐当”掉在地上，棕色的米饭混着番茄炒蛋泼出来，在瓷砖上洇出片狼狈的红。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停了脚步，指指点点的声音像细密的针。苏微蹲下身去捡饭盒，手指刚碰到塑料边缘，就被林宇一脚踩住手背。
“捡什么捡？”他的鞋底碾了碾，疼得苏微指尖蜷起，“这种垃圾，就该扔了。”
她咬着下唇没说话，余光瞥见走廊拐角闪过个黑色身影，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松开。”
陆沉的声音比食堂的冰汽水还凉，带着股没散尽的消毒水味——他刚从操场那边过来，灰色校服裤腿沾着草屑，左臂新换的纱布白得刺眼。
林宇的脚顿了顿，抬头看见陆沉眼底的红血丝，突然笑了：“哟，扫操场的回来了？怎么，想替你的小跟班出头？”
陆沉没理他，只是盯着他踩在苏微手背上的脚，一字一顿地说：“我数三个数。”
“三——”
林宇的笑僵在脸上。
“二——”
他的脚不自觉地抬了半寸。
“一。”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陆沉突然伸手攥住林宇的手腕，反关节往后一拧。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林宇惨叫着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
“滚。”陆沉甩开他的手，声音里的戾气像刚出鞘的刀，“再让我看见你们堵她，下次断的就是胳膊。”
两个男生慌忙扶着林宇跑了，走廊里的围观者也作鸟兽散，只剩下苏微蹲在地上，看着那摊狼藉的饭菜发愣。番茄炒蛋的酱汁顺着瓷砖缝往下流，像道没擦干净的血痕。
陆沉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时左臂的纱布蹭到地面，沾了点灰尘。“没烫到吧？”他的声音放软了些，指尖悬在她手背上半寸的地方，没敢碰——那里己经红了一片，印着个浅浅的鞋印。
苏微摇摇头，把变形的饭盒塞进垃圾袋：“没事。”
“跟我来。”陆沉拉起她的手腕就往食堂走，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掌心很热，纱布边缘蹭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轻微的痒。
食堂靠窗的位置还空着，是陆沉常坐的地方，能看见操场的香樟树。他把自己的餐盘推到苏微面前，红烧排骨堆得冒尖，米饭上还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油星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吃这个。”他说着，拿起苏微手里的垃圾袋要扔，却被她拽住了。
“你的午饭……”
“我不饿。”陆沉打断她，把她的手按在餐盘边缘，“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自己则从口袋里掏出袋薄荷糖，倒出一粒扔进嘴里，薄荷的清凉气息瞬间漫开来。
苏微看着他嚼糖时滚动的喉结，突然想起兰姨说的“他胃不好，总吃不下饭”。她用勺子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堆在米饭旁边，又把荷包蛋分成两半，推了一半到他面前：“一起吃。”
陆沉的动作顿了顿，左眼的疤痕在透过窗户的阳光里泛着浅红。他没说话，只是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像只被顺毛的狼。
周围的喧闹仿佛被隔在一层玻璃外。苏微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戾气。他吃饭很安静，咀嚼声很轻，只有偶尔碰到勺子时，发出点细碎的响。
“你的手……”苏微看着他左臂的纱布，“还疼吗？”
陆沉抬眼看她，嘴角沾着点饭粒，像颗没擦掉的糖。“不疼。”他说，却在低头时，悄悄把左臂往身后缩了缩。
这时，打饭窗口传来争吵声。苏微抬头望去，只见林宇正跟打饭阿姨嚷嚷，手指着这边的方向，嘴里骂骂咧咧的。周围的学生又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
陆沉突然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苏微肩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她的肩膀，薄荷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像个温柔的茧。“别理他们。”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吃完我们就走。”
苏微的耳尖发烫，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却发现排骨都被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整齐的骨头，像排小小的栅栏。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给她剔排骨的样子，也是这样，把最嫩的肉留给她。
“陆沉，”她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总护着我？”
陆沉的勺子顿在半空，阳光透过他手里的玻璃糖纸（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摸出来的），在餐盘里投下片彩色的光斑，像块融化的彩虹糖。“因为……”他顿了顿，把糖纸折成个小方块，塞进她手里，“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谁？”
“一个……穿黄雨衣的女孩。”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很多年前，在一场大火里见过。”
苏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的糖纸突然变得滚烫。她想起相册里那张花坊合影，想起自己穿着黄雨衣的样子，想起火灾那天仓库外那个举着打火机的男孩——原来他一首都记得。
她把糖纸小心翼翼地放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片温热的东西——是早上出门时兰姨塞给她的薄荷糖，说“给小沉带着，他胃不好”。苏微悄悄把糖放在陆沉的餐盘旁边，用排骨骨头挡住，像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吃完饭，陆沉去还餐盘时，苏微看见他把那粒薄荷糖扔进嘴里，喉结滚动的瞬间，耳根红得像被夕阳浸过的草莓。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面轻轻交叠。路过操场时，扫落叶的大爷笑着打招呼：“小沉，今天操场扫得挺干净啊！”
陆沉“嗯”了一声，脚步却慢了半拍，等苏微跟上来才继续走。她看着他左臂的纱布，突然想起医务室校医说的话：“他早上来换纱布，说怕你看见担心，特意让我用最厚的。”
教学楼的公告栏前围了群人，新贴的“校园文明公约”旁边，有人用红笔写了行字：“校霸配毒瘤，天生一对。”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陆沉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泛白。苏微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往楼梯口走：“别看了，快上课了。”
他愣了一下，被她拽着往前走，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颗慢慢融化的糖。走到楼梯拐角时，苏微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片玻璃糖纸——是她早上粘好的草莓加透明那片，完整得像从未被撕碎过。
“给你。”她把糖纸塞进他手里，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掌心，“谢谢你的排骨。”
陆沉的手指猛地蜷起，像握住了团会发烫的光。他低头看着糖纸，又抬头看向苏微，左眼的疤痕在阴影里柔和了许多，像被温水泡软的糖。
“下午……”他想说什么，上课铃声突然响了，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苏微冲他笑了笑，转身往教室跑，校服后摆扫过他的手背，带来一阵短暂的痒。陆沉站在原地，攥着那片拼好的糖纸，首到上课铃响到最后一秒，才快步往楼梯另一头走——他的教室在三楼，和她的方向正好相反。
走到三楼楼梯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把那片糖纸小心翼翼地夹进物理课本。书页翻开的瞬间，露出里面夹着的十几片玻璃糖纸，有柠檬味的，橘子味的，还有片焦黑的，边缘带着火烧的痕迹——是五年前从仓库废墟里捡的，一首藏到现在。
陆沉轻轻抚摸着那片拼好的草莓糖纸，指尖在“别怕”两个字上反复，像在确认什么。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糖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没说出口的温柔。
他不知道的是，二楼走廊的拐角处，苏微正偷偷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捏着片新的柠檬糖纸，是早上特意从花坊带的。她看着他把糖纸夹进课本，看着他转身时嘴角那抹浅浅的笑，突然觉得，那些藏在匿名标签和暴力背后的日子，似乎正透过玻璃糖纸的缝隙，一点点透出甜来。
而食堂里那盘没吃完的排骨，那粒悄悄递过去的薄荷糖，还有走廊里不经意间相触的指尖，都像糖纸里的糖，在沉默的拉扯里，慢慢融化成只有他们懂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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