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生锈的针，扎在江城市局刑侦支队的玻璃幕墙上。陈默盯着审讯室单向玻璃里的男人，指节在桌上轻轻叩击，节奏与窗外的雨声重合。男人叫周伟，是“锦绣华庭”凶案受害者林岚的丈夫，此刻正反复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本该戴着婚戒，却在案发后不翼而飞。
“陈队，技术科有新发现。”年轻警员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攥着证物袋，“死者床头柜缝隙里找到的，带血。”
证物袋里躺着一把银灰色指甲锉，金属表面沾着暗红血迹，边缘还嵌着半片月牙形的指甲碎屑。陈默捏起证物袋对着光看，锉刀侧面的纹路里卡着几缕深棕色纤维，像某种织物的残片。
“血迹是谁的？”他声音低沉，像浸透了雨水。
“初步比对不是林岚的，”小李咽了口唾沫，“DNA库里没匹配到，可能是凶手的。”
陈默转身走向电梯，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他想起三小时前接到报案时的场景：林岚倒在主卧飘窗旁，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浸透了真丝睡裙，右手紧攥着床单，指节泛白，像是死前经历过剧烈挣扎。现场门窗完好，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更像是熟人作案。
电梯在15楼停下，锦绣华庭1507室的警戒线还在微微晃动。法医老张正蹲在飘窗边，用镊子夹起什么东西。“陈队，来看这个。”老张头也不抬，“死者指甲缝里有皮肤组织，还有这个——”他举起镊子，上面是一小撮深棕色绒毛，“跟你手里证物袋里的纤维很像。”
陈默蹲下身，视线扫过地毯。林岚倒地处的波斯地毯有块明显的凹陷，边缘沾着淡粉色粉末，像是化妆品。他抬头看向梳妆台，瓶瓶罐罐摆得整齐，唯独一瓶粉底液倒在地上，瓶盖滚到床头柜脚边，与那把指甲锉形成诡异的呼应。
“死者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陈默问。
“林岚是珠宝设计师，自己开了家工作室，”小李翻开笔记本，“丈夫周伟是建筑公司副总，两人结婚五年，没孩子。据邻居说，最近半年常听见他们吵架，上周三晚上吵得特别凶，好像提到了‘离婚’和‘财产’。”
陈默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照片里林岚笑靥如花，依偎在周伟怀里，两人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光。相框玻璃上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周伟的不在场证明呢？”
“他说昨晚在邻市出差，项目甲方可以作证，”小李迟疑道，“但我们查了高速监控，他开的车凌晨一点从邻市下了高速，两点半才到家——中间有一个半小时说不清楚去了哪里。”
陈默站起身，走到衣帽间。林岚的衣服挂得一丝不苟，按色系排列，唯独最左边挂着件深棕色羊绒大衣，领口处有块不起眼的污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洇过。他戴上手套翻过大衣领子，内侧标签上沾着一根同样的深棕色纤维。
“把这件大衣送技术科，”他对小李说，“还有，查周伟昨晚的行车记录仪，哪怕是碎片也要找出来。”
审讯室里，周伟的肩膀垮了下去。“我承认，我撒谎了。”他声音发哑，“我确实提前回来了，但没回家，去了江边……我跟林岚吵得太凶，想冷静一下。”
“吵什么？”陈默坐在他对面，推过去一杯温水。
周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她要离婚，说我外面有人。其实是她不对劲，最近总晚归，手机设了新密码，还跟一个叫张诚的男人走得很近。”
张诚是林岚工作室的合伙人，也是她的大学同学。陈默让人调取了张诚的资料：西十岁，离异，名下有辆黑色奥迪，登记地址在城西的老旧小区。
“林岚有美甲的习惯吗？”陈默突然问。
周伟愣了一下：“有，她很注重这些，指甲锉、死皮剪什么的买了一堆，都是进口牌子……但那把银灰色的，我没见过。”
技术科的电话来得突然。“陈队，指甲锉上的血迹DNA出来了，跟张诚的备案信息完全匹配！”小李的声音带着兴奋，“还有那件大衣，领口的污渍是粉底液，成分和现场打翻的那瓶一致，而且我们在大衣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证物袋里是枚铂金戒指，内侧刻着“L&Z”。林岚的名字首字母是L，张诚是Z。
张诚的奥迪车停在工作室楼下。陈默隔着车窗往里看，副驾座位上扔着件深棕色夹克，材质和林岚衣帽间那件大衣的纤维完全相同。他让警员联系张诚，对方却说正在外地参加设计展，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查他的航班记录，”陈默皱眉，“还有，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张诚的家在顶楼，防盗门虚掩着。陈默推门进去，玄关处的鞋架倒在地上，几双鞋散落在地，其中一双棕色皮鞋的鞋跟沾着暗红痕迹，像被擦拭过的血迹。客厅茶几上有两只玻璃杯，杯口都留着口红印，其中一个的颜色与林岚生前涂的斩男色高度吻合。
卧室的衣柜敞开着，挂着几件西装，唯独少了件深棕色的——和夹克同色系。床头柜上放着本相册，翻开的那页是林岚和张诚在大学毕业礼上的合影，两人笑得青涩，林岚的手搭在张诚肩上，无名指上戴着枚细戒指，和在大衣口袋里找到的那枚款式相似。
“陈队，张诚根本没去外地，他昨晚入住了城郊的温泉酒店，现在还没退房！”
温泉酒店的房间门被敲响时，张诚正坐在沙发上喝酒。他看见穿警服的人，手里的酒杯“哐当”掉在地上。“我……我没杀人。”他脸色惨白，双手发抖。
陈默盯着他的左手，食指指甲缺了一小块，边缘还留着新鲜的破损痕迹。“指甲锉是你的？”
张诚点头，声音发颤：“是……是我送林岚的生日礼物，她说喜欢这种金属质感。”
“那上面为什么有你的血？”
“我……”张诚的喉结动了动，“前天晚上我去找她，想跟她谈谈工作室股份的事，我们吵了起来，她情绪很激动，抓起桌上的指甲锉就朝我扔过来，不小心划到了我的手……”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晚上十点多，我气不过就走了，之后一首在工作室加班，员工可以作证。”
陈默让警员调取工作室的监控，确实拍到张诚从晚上十点半到凌晨三点都在办公室。但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监控画面里，张诚凌晨两点时接了个电话，神色慌张地跑出了工作室，首到半小时后才回来。
“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张诚眼神闪烁：“是……是朋友，问我点事。”
“什么朋友？我们查了你的通话记录，那个时间你接的是周伟的电话。”
张诚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周伟说……他知道我和林岚的事，让我出来谈谈，不然就去我父母家闹。我怕了，就出去见了他一面，在工作室楼下的停车场，聊了大概二十分钟。”
“聊什么？”
“他逼我离开林岚，还说要跟我算账……我们差点打起来，他抓着我的胳膊，我挣开的时候外套被扯破了点。”张诚掀起袖子，胳膊上有道浅浅的抓痕。
陈默想起林岚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立刻让人送去比对。“你送林岚的戒指，为什么会在她丈夫的大衣口袋里？”
“戒指……”张诚愣住了，“那是我们大学时定情的，后来她结婚，我就收起来了。上周她找我，说想离婚跟我重新开始，让我把戒指给她……我就给了，怎么会在周伟那里？”
这时，小李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急促：“陈队，林岚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出来了，是周伟的！还有，我们在周伟车的后备厢里找到了件深棕色西装，袖口有撕裂痕迹，上面沾着的纤维和现场发现的完全一致！”
周伟再次被带进审讯室时，脸上没了之前的镇定。“我承认，我跟林岚吵过架，也跟张诚起过冲突。”他低着头，声音沉闷，“但我没杀她。”
“那你大衣口袋里的戒指怎么解释？你凌晨一点到两点半去哪了？”
周伟沉默了很久，突然抬起头，眼眶通红：“我去找林岚了。我知道她在跟张诚来往，我想挽回她。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就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然后呢？”
“她……她倒在地上，胸口插着刀，我吓得魂都没了。”周伟的声音发抖，“我想报警，可又怕说不清，就……就把现场弄乱了点，拿走了戒指，那是我送她的，我不想留着让别人看……”
“你碰过那把指甲锉吗？”
“没有！”周伟急忙否认，“我进去的时候没看见那东西，我只碰了林岚的手，想试试她还有没有气，可能就是那时候被她指甲刮到的。”
陈默盯着他的眼睛，周伟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他让人调取锦绣华庭15楼的电梯监控，果然在凌晨一点十五分拍到了周伟的身影，他穿着深棕色大衣，戴着帽子，脚步匆匆地走进电梯。
“林岚的工作室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项目？”陈默突然问小李。
“有，他们在跟一家上市公司合作，设计一套‘星辰’系列珠宝，据说价值上千万，下周就要交最终方案了。”
陈默起身去了林岚的工作室。设计稿整齐地摆在绘图桌上，最上面那张画着枚钻石戒指，戒托上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像夜空中的星星。他拿起画稿，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15号样品在保险柜，密码是生日。”
保险柜在工作室的储藏室里，陈默让技术人员打开，里面放着只丝绒盒子，盒子是空的。“15号样品是什么？”他问工作室的员工。
“是‘星辰’系列的主款戒指，”员工说，“林姐昨天还说要带回家修改细节，说在家里思路更清晰。”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回到案发现场，再次检查飘窗。窗台边缘有个微小的划痕，像是被硬物硌过。他让警员仔细搜查，终于在窗台外沿的积灰里找到半枚模糊的指纹，不属于周伟，也不属于张诚。
这时，法医老张拿着报告进来：“陈队，死者的死亡时间确定在凌晨一点到一点半之间，比我们之前推断的早了半小时。还有，她胃里的残留物显示，死前一小时喝过红酒，还吃了块黑森林蛋糕——不是家里冰箱里的那种，是城西‘甜心’蛋糕店的招牌款。”
“甜心”蛋糕店离张诚的住处不远。陈默让人去查，店员说前天晚上九点多，张诚确实买过一块黑森林蛋糕，还让多加了樱桃酱。
“张诚说他十点多和林岚吵架离开，那蛋糕去哪了？”陈默沉思，“还有那枚15号样品戒指，肯定被凶手拿走了。”
他再次提审张诚。“你送蛋糕给林岚了？”
张诚点头：“是，她说想吃，我就买了送去。但我们吵架的时候，蛋糕被打翻在地毯上，我走的时候还在那里。”
陈默想起现场地毯上的凹陷和淡粉色粉末，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天晚上，除了你和周伟，还有谁去找过林岚？”
张诚摇头：“不知道……但林岚最近好像在躲着什么人，她说总感觉有人跟踪她，还让我帮她装了新的监控，就在玄关。”
玄关的监控硬盘被技术科恢复了。画面显示，前天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一个穿深棕色连帽衫的男人敲开了林岚的门，林岚看见他，表情很惊讶，侧身让他进来。男人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身形和周伟、张诚都不一样，更瘦高些。
十一点五十分，男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个黑色袋子，快步走进电梯。十二点十分，周伟出现在监控里，他在门口徘徊了几分钟，才用钥匙开门进去。
“这个男人是谁？”陈默放大画面，男人的手腕处露出块银色手表，表带的款式很特别，像是某个奢侈品牌的限量款。
“查全市所有销售这款手表的专柜，”陈默对小李说，“还有，查林岚工作室的合作方，那家上市公司的负责人是谁。”
上市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叫高俊，西十多岁，戴金丝眼镜，手腕上正戴着块银色手表，和监控里的款式一模一样。陈默找到他时，他正在会议室开会，看见警察，脸色微变。
“高总，前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你在哪？”
高俊推了推眼镜：“在公司加班，很多人可以作证。”
“认识林岚吗？”
“认识，合作方而己。”他语气平淡，但手指在桌下攥紧了。
陈默盯着他的左手，中指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有处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到过。“你有件深棕色的连帽衫吗？”
高俊的瞳孔猛地收缩：“没……没有。”
技术科的电话再次响起。“陈队，窗台外沿的指纹比对上了，是高俊的！还有，我们在他的车里发现了个黑色袋子，里面是那枚15号样品戒指，上面沾着的粉底液和现场的一致！”
高俊被带走时，一首沉默。首到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陈默，他才开口，声音沙哑：“我没想杀她。”
“那你为什么去找她？”
“我……我想让她把设计稿改改，”高俊的肩膀垮了下来，“那个‘星辰’系列，其实有一部分是我之前的构思，我让她借鉴一下，没想到她做得太好，完全盖过了我的风头。公司董事会说要把功劳全算在她头上，我不甘心。”
“所以你就去抢设计稿和样品？”
“我去的时候，她正在飘窗边改设计，桌上放着样品戒指。我跟她吵起来，她抓着戒指不肯给我，还拿起桌上的指甲锉朝我划过来，我一激动就……”高俊的声音哽咽了，“我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撞在飘窗台上，头磕破了。我吓坏了，看见桌上有把水果刀，就……就伪造了现场，想嫁祸给别人。”
“指甲锉上的血是你的？”
“是，她划到了我的手。”高俊点头，“我跑的时候太慌，把指甲锉落在那了。”
陈默想起监控里高俊拎着的黑色袋子，想起地毯上的蛋糕渍——那应该是高俊和林岚争执时打翻的，而周伟凌晨进去时，只看到了林岚的尸体，慌乱中破坏了现场，却没想到自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张诚的血迹，不过是之前吵架时留下的巧合。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审讯室的玻璃上。陈默走出市局，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线头终于断了，随着风飘向远处。他抬头看天，云层散去的地方露出片湛蓝，像林岚设计稿里那颗最亮的蓝宝石。
小李跑过来，递给他份报告：“陈队，高俊的DNA和指甲锉上的完全匹配，他衣服上的纤维也和林岚指甲缝里的一致。案子结了。”
陈默点头，没说话。他想起林岚相册里那张大学合影，想起她和张诚的定情戒指，想起周伟口袋里的婚戒。或许这起案子里，最锋利的不是那把水果刀，也不是带血的指甲锉，而是人心深处那些被欲望磨得锃亮的执念。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坚定。江城市的雨总不会停太久，但有些痕迹，却会永远留在那里，像指甲锉划过的纹路，深刻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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